第227章 童扇(四)

鲜血、战马、砍刀、伤痕、风沙、呐喊、血汗、泥垢,这都是男人性的标志。

而他没有。

他没有,安分王有。

青楼是个使男女泾渭分明的地方,而安分王不需要在这种地方就能和女子比起来显得泾渭分明。

他在注意安分王。

注意安分王的每一片衣角,每一个纹路,每一根手指,每一片指甲,每一根汗毛,每一个步伐,每一个抬手。

注意那握刀的手指。那握刀的手指牵着她,她的手指和那握刀的手指交缠、环绕。她有时大笑,她完全不需要在青楼这样的地方也能表现出十分鲜明的女子身份。

她是女的。他是男的。只有他是不男不女的。

安分王的风光是一座大山。

他只是她随手救下的小乞丐。她肯定救过很多个小乞丐,他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或许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是一座他无法逾越的大山。

整个温柔馆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在盯着安分王。因此他的盯视是坦然的,是光明正大的,是融入人群的。

安分王是几乎所有视线的汇集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温柔馆的男人总是时不时瞟安分王一眼,但就是瞟了。温柔馆这些男的,不光看女人,还看典型男人的男人。

原来他和温柔馆里的男人一模一样。

林童忆觉得这样不行。他决定不再看着安分王了。随安分王去干什么,安分王可从来没看过温柔馆里随便一个男人一眼。

可即便不看,也很明显能感觉到她对安分王的态度不一样。

为什么。因为安分王救过她吗?

他也救过。安分王能成功从火场里救出她也有一点他的功劳。那如果,他也去她面前认下她的救命恩人,她会不会也用不一样的态度对待他?

这事能说吗?——私底下说。——皇帝不喜欢她的父亲,也会不喜欢她的身份。——私底下说。——她的身份不能暴露的,不小心暴露了会怎样?——私底下说。——说了她会信吗?说了安分王会怎样?——私底下单独说。——不会被灭口吧?——私底下单独说——

他很想学习,他盯着安分王并不仅仅是盯着,而是想成为安分王那样的人。

他学习安分王的走姿,学习安分王的表情,学习安分王的说话,学习安分王的口音,学习安分王对其他人的态度。最终他学了个皮毛。

安分王和她背后的朝堂是他用几辈子都触及不到的地方,但他很想去了解,想知道她的家人为什么会被杀,想知道安分王为什么会被改名字,想知道皇帝是怎么成为皇帝的,想知道家乡的绿鸦膏种植田为什么全部被毁了。

林童忆短暂地离开温柔馆,一边做着衣服,一边捧着纸笔跑遍各个书肆,听各个说书人翻来覆去地讲最近几年动荡不安的中原和边境,讲各方势力如何对峙平衡,讲朝堂上那些人之间有什么各自的权衡取舍。

他终于知道家乡的绿鸦膏被毁并不是存在什么阴谋,而是绿鸦膏对人体的作用弊大于利;知道安分王被改名字的原因,知道皇帝为什么不喜欢她的父亲;唯独皇帝造反的起始众说纷纭,什么猜测都有,他无法从各种各样的议论中推出正确的一种可能。

安分王和她父亲一样,不被皇帝喜欢。皇帝能够轻易决定杀死她的家人,却无法轻易决定杀死安分王。于是皇帝用给安分王改名字的方式压住安分王。

原来如此。

安分王并没有那么风光。

堂堂王爷也颇受制于人,甚至有不少说书人说安分王在朝堂其实没什么话语权,哪怕手握剿匪的军功。剿匪并不需要十分深厚的资质。

呵呵呵,山塌了。

呵呵呵。

林童忆回到温柔馆,安分王又出征了,这次是抗匈。

安分王离开,她身边的男人也没有减少。林童忆开始思索别的。

她在想什么。安分王为什么总是和她聊得来,在和她聊什么?

她会不会想要刨根问底,想要质问皇帝为什么不喜欢她的父亲,想问改朝换代为什么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她家承受不住皇帝的处罚的结果是家破人亡,她每天在想些什么。

就像他讨厌绿鸦膏,但还是很在乎为什么要将一个小县城赖以生存的东西拔除,小县城能赚来的钱都是靠绿鸦膏赚来的。绿鸦膏危害大,但是绿鸦膏没了,这个小县城也就活不了人了。在清除绿鸦膏之前,为什么不给这个小县城一点能活下去的倚仗?

想来想去,每日能和她说的话还是,今天喝点什么?

唯一说得多几句的,还是在女子们往他脸上化了妆后得到她几句点评。

话还没开口,安分王又回来了。

回来的消息先传进京城。打个仗那么快的吗?

得胜归来,归来的这一天十分风光。这次汇聚在安分王身上的不仅是温柔馆的目光,而是一整条街的注视。

最耀眼的阳光照亮安分王的铠甲,光芒几乎覆盖整座京城。人们喝彩欢呼,喜庆地迎接大山重新伫立,重新巍峨庞大。大山下的浓重阴影同样几乎覆盖整座京城。

为了迎接凯旋的大将军,温柔馆闭馆一天。林童忆站在高楼上,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会不会去了某个只有她和安分王知道的地方。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用着一种完全羡慕的眼神看安分王。

羡慕,太羡慕了。他只是羡慕。羡慕而已。

她身边再次多了安分王这个走来走去的人。她身边的人似乎总保持在一个固定的数量,安分王出现了,他就要离开了。多出一个人,马上就要减少一个人。林布的生意忙起来,他很少得空可以在晚上的时候去温柔馆。

让他意外的是,在他少去温柔馆后她居然送来了问候礼。和他说,让他多注意休息,学会忙里偷闲,照顾好身体。

或许这就是丽姬说的常来了再能便宜的意思。成为常客才能占得便宜。

至少他还愿意在温柔馆花钱。

多多少少是些底气。林布赚的钱足够他偶尔在温柔馆中喝一杯酒。他也就有了这么点底气。

喝到了这年中秋节。林布的单子早在节前就全部完成,林童忆早早为这天攒钱,攒够了在这一夜喝好几壶酒的钱。他心安理得地在还未到傍晚的时候就占据了温柔馆中视野最好的一张席位。

坐下,调整坐姿,挺直腰板,抬头挺胸,直视前方。他此刻坐在这个位置上实在太适合不过了。这一刻还能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

有吗?

一个肥胖的随从叫他让位。

一颗鸡蛋大小的金子扔下来,砸在他的桌上,乒乓一声。

他牢牢坐着,不让。

随从说,这是青天大老爷,不让的话没有好果子吃。

他目不斜视,不让。

随从拿出令牌,说再不让的话老爷轻而易举就可以毁掉他的产业。老爷对来福街的动静掌握得一清二楚。老爷上头有人。

林童忆起身让开了。

动静闹大,她匆匆赶来,当先安抚肥胖的老爷,赔笑着扶老爷坐下,然后拿起金子走过来放到他手里,说另外给他安排个地方坐。

那肥胖老爷年级大,爱显摆,不喜欢坐厢房,就爱坐在厅堂这种能够掌控全局的地方。

她说无偿为他开个厢房以作弥补。林童忆认为这是一种底气,点头说好。

他第一次住进温柔馆的厢房。

很舒适,弥漫着一股味道,不吵,只有他一个人。还有酒壶。

他打开门,坐在外面。他从三楼往下看,看见她忙碌地游走于各个男人之间,在每个男人的位子上都不多做停留,蜻蜓点水一般。

安分王始终没有出现。

他起初疑惑,喝完一壶酒才想明白。这样的日子,安分王当然是在皇宫里过。

这样的日子,安分王陪不了她。

夜深了,他的厢房还是一个人,孤孤寂寂。

许多人喝醉,许多人倒地,这个时候,安分王进来了。

王爷坐到一个空出来的位子上喝酒,不停地喝酒,眼神在找她。

她这只蜻蜓却被人抓住了。她被困在一个男人的位子上猜拳助兴,她被一股股油腻包裹着,无法脱身。

但是她的眼睛总往安分王那处瞟,林童忆在楼上看得清楚,她显然十分在意安分王。

林童忆不停地看着,看了半个时辰。安分王忽然起身,走上楼,走去王爷的专属厢房。

过不了多久,她终于挣脱出油腻的包围圈,追着安分王上楼去。

旁观他们这样一前一后,林童忆憧憬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被她这样注视着。他也追上去。

却不敢靠近,他远远地看见安分王那间厢房敞开大门,他绕去正对面,直视进去。那房里很黑,一盏灯都没有,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依稀看见堂堂大将军坐在地上缩在她怀里哭。

大概是很伤心的事情,隐约能听见哭声。其实并没有听见。不知道是不是哭声被她很好地安抚了。

大男人才不会哭。

他就不会哭。他从记事起就没哭过。他有过什么。他有过什么是值得为之痛哭的?

中秋佳节,多吃点胡饼不好吗?

林童忆回房狂吃胡饼。

第二天一早,安分王不见了。林布接到新单子。

忙于制衣的间隙,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昨晚安分王在她怀里痛哭的场面。难以明说的情绪悄然荡开,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安分王更多的或许不只是羡慕。

她真是十分在意安分王的。

从进门起就发现安分王不对劲,明明从前也未对安分王在温柔馆的一举一动存在过多的留意,但就在昨晚,安分王一进门她就能发现异常。

她的心思很细,这种细致的独特是只对于安分王的。她对别的男人是粗,蜻蜓点水的粗。

安分王名声崩坏的传言迅速蹿过大街。他在流言中得知安分王失去了母亲,并在母亲去世当晚寻欢作乐。

原来痛哭是为了亲人。

可是昨晚的场面,大概并不乐的。

林童忆回忆自己上一回为亲人痛哭,大约是母亲弃他而去的时候。但那时到底哭得怎样他已记不太清了。

安分王消失了几天,处理后事。之后安分王住在了温柔馆。

这可不妙。

他们相处的时候多了。多了很多。

安分王简直不知道像个什么东西一样地跟在她身后,黏在她身后,而她没有一点不耐烦。

他简直想像驱赶苍蝇一样地为她驱赶这些不要脸的蚊子。

他嫉妒。嫉妒又如何。他就是嫉妒。

大山不会哭,哭了的不是大山,而是土丘。大山不会被区区泪水浸湿,小土包才会。能被掌心握住的细细的沙子才会。

他至少有一项强过安分王。

不,是十分地强过安分王。

傻妻总点击破一千啦,真是不容易,

童扇这篇标题好像不需要加书名号,深陷某种惯性这可不太好

摄像头类型的角色确实挺好写,写得挺快的,原本还怕串戏,现在感觉还行,也可能是换皮不换骨,也可能因为剧情简单,人也简单,写快点吧

回头看还是能发现一些问题,有的地方一句话出现两个重复的词,我居然没发现,惯性真是可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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