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易承看向他的目之所及,才反应过来是给自己按一下手腕,他轻晃头,“不用。”
见许桑一副犹有担忧的表情,他出声调侃:“还没昨天一招来得重。”
“……”许桑闻声轻顿,片刻后松了口气,“嗯。”
抬头见讲台上喋喋不休的老徐,以及蹲地上都快打滚成被念咒的孙猴子的邓茂光时,许桑问道:“什么课?”
手指在筋上流转,易承面无表情地胡说八道:“思想道德课。”
随耳听了几句。
“两百天的关头,你跟我说不爱学习,像什么话!我不扯什么读书有没有用,你跟我说说,不读书,你干什么?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干了吗?既然是学生身份,那就得学习!在其位,谋其职………”
按性质来说,思想道德课,倒也差不离。
许桑轻笑,余光瞥见课桌左上角的纸片,拿起来看了一眼,扫完文字,他没什么兴趣地放下纸片,捏过笔,开始做题。
等邓茂光几乎是四肢并用“爬”出理一班教室时,徐富拧开杯子,狂喝了几口八宝养生滋补花果茶,才往讲台中央走,真诚发问:“那个邓,跑来干什么?”
“来道歉的好像!”
“我怎么听着是来当孙子的?还要当个屁来着?”
“不清楚,来念咒的吧,大嘴叭叭的,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什么…”
徐富听了两耳朵,探身问道:“谁这么能耐,招这么个小子来班上道歉?道歉完没,没道歉我给人抓回来!”
他问完,大半个班齐刷刷地向后排望去,不知情但社恐的,看着前桌转过来、躲瘟疫一样也跟着转头回去。
许桑正做着题,思绪搅在动点F的轨迹方程里,正凭空颅内演算,校服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
他微顿,抬头就见几十来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他下意识看向易承,眼里晃过些许疑惑。
“易承啊?”徐富刚还欢天喜地的,知道故事主角是易承,只觉习以为常,一点劲儿都没了…脸色立马切换反面图层,那速度,比往下滑某抖视频的食指还利索,“那没事了。”
“……”天降一锅。
易承被气笑了,等八卦心已经死翘翘的老徐收回视线,才慢悠悠地看向许桑:“看我干嘛?”
“不知道。”许桑如实回答。
“啧。”易承才想起,刚那王八蛋道歉时,许桑还迷瞪着,便解释道:“刚那人找你道歉。”
那人…
许桑想了想,对应起刚捂头打滚的邓茂光,又联系到刚回头看猴儿似的一大帮视线,轻轻皱眉:“跟我有关系?”
刚想骂他一句睡觉脑子睡没了,见他皱起的眉,易承才明白过来,收了脏话。
确实没关系。
道个谦,连当事人都不知情,算哪门子道歉——盗墓都没这么霸蛮,起码先问个老祖宗安吧。
想及此,他轻点头,认可:“没关系。”
下午两点,两百天誓师大会正式开始。
早早的,节奏性极强的鼓点纯音乐,敲打着耳膜…光站操场外候场,都感觉灵魂在经受什么酷刑。
学校人不算多,操场也不算大——但为了气势,学校还是安排了入场仪式。
即班级领队举着班牌,随着班级介绍,进场,绕操场走一周,而后列入对应方阵块里。
“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理科一班的同学们。‘凭栏俟闻凯歌声,卷旗长缨再出征。’他们,心怀理想,不啻微茫,自当昂扬!时间的代价得偿,他们终将登群山之高,渺群峰之渺。”
“不是,这谁主持的啊,也太他妈有激情了,我鸡皮疙瘩一阵起完又起一阵!”
“哈哈…这把咱班说得也太牛逼了吧,我尴尬羞耻症都犯了。”
“我操啊,眼泪都给我说出来了,尤其那头还有两个打鼓的,敲得我整个人都在震,心也是!”
……
“都别聊了!”领队的陈慢摆着笑脸,往后说道:“该他妈喊口号了!”
“口号是什么?”
“今上午发的宣言。”
“宣言是什么?”
还没等这同学问清楚,由一及十,层叠推进,稀拉如萤烛微光的声响,在间距极小的传递里,来源不同但方向一致,齐齐流向一处,而后火星子擦出宇宙大爆炸般的绚烂火花——
“星辰大海,理一领航;心怀理想,共创辉煌!”
背景音乐太大了…用力喊出声的那刻,整个胸腔都在颤动。
等走到方阵内,大半部分的人还没缓过劲来,站在原地,身体仍旧在打抖。
“啊啊啊!我突然好想学习了,就感觉燃起来了!”
“我也是,有种你现在扔张卷子过来,我能一个小时突突完那种!”
“之前一直听老徐讲,从来没放在心上…但刚刚那一刻,虽然口号很low,但,‘心怀理想,共创辉煌’出来的那一刻,我感觉灵魂都在颤抖,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妈怎么突然感觉眼睛酸酸的,好想哭,就怎么说呢,还有200天,我的青春就没了……”
吕丁从倒数第三排光明正大地溜到倒二排,和一个腼腆羞涩的男同学换了位置后,流着两串不要钱的眼泪,哭:“易哥,许哥,你们不感动吗?”
许桑从没做完那道题的思路里抽出些注意力:“还好。”
“敢动啊。”易承想也没想,就朝许桑这边走了一步,补充说,“来去自如。”
“……”吕丁挥挥手,扑灰一样,“这破烂的谐音梗。”
等跟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完,易承向台上的大红布看了一眼——“两百天誓师大会:全力以赴,无悔青春。”
静静看了很久,他别开视线,低眼看着脚下的草坪:
假得要死。
方才,耳边彻亮亮的,全是口号声,鼓点连着耳膜穿透进身体,自主能力本就极差的心跳,更是无端被扰了节奏——被谁追着赶着一样疯狂跳动。
“凭栏俟闻凯歌声,卷旗长缨再出征。”
可他凯旋过吗?何来再出征…
等方队调整完毕,“誓师大会”才算正式开始了——升国旗、校长致辞、激情表演。
第三个表演开始时,许桑轻点红色壳子,里面套着他的发言稿。
“要走了?”易承看了眼红本上的字眼,轻声问。
许桑“嗯”了一声:“下个环节。”
易承轻笑,目光从镀金般的“优秀学生代表”六个字上缓缓移开,再度看向鲜红的台上时,只觉朦朦胧胧一层,晃了好久,才重新得见那上面八个字。
指尖轻扯袖口,他用了些力,捻得指头泛红。
许桑从队伍里出去时,走出十几步,回头看了眼易承。
开始走方队时,就觉得人情绪不对。他轻顿,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着他微垂的头、以及因用力而牵出褶皱的袖口。
他抿唇,看了很久后,转身。
在后台候场时,许桑听老师的话,把校服拉链拉到胸口上方,还顺便理了下睡一上午、稍显凌乱的头发。
“非常的帅气!简直是咱学校的门面啊!”老师不吝夸辞。
许桑轻笑。
激情表演是十几首歌的串烧,混着各种各样的励志舞曲。
至于为何是十几首歌,耗时这么长——那得问问到高三后,闲得四肢百骸都慌的艺术老师了。
甚至连五音不全的体育老师,都能挤出时间来推荐一首球界“国际战歌”。
大概还有五六分钟,许桑本想熟悉熟悉随手打印的稿词,却不曾想在这遇到了白晓莉。
一师一生对站着,短暂且无厘头的沉默后,白晓莉开口:“优秀学生代表?”
依稀记得还有个环节,许桑问道:“优秀老师代表?”
“……”旁人怎么听怎么像讥讽。
“对对对,多巧啊。”白晓莉抬头挺胸,“许同学,我说不定马上就能升一级了,听说等会就能有消息,到时候上面的公示下来,你可得给老师送送祝福啊!”
“……”许桑往后退了一步。
“不说话算什么啊,已经高兴到失语了吗?”白晓莉呵呵笑了几声,下一秒无缝接电话时,都是扬着16颗牙齿的,“喂,哪位?”
许桑提步,往旁边走,正倚上墙,面前刚还有几分优雅气质在的女人,中风一样原地边抽搐边哭,两手搓着头发,半个身子都跪到地上。
“……”得亏身边人多,不然被讹钱都扯不清楚。
听到动静的几个老师连忙上去扶人,被一把旋开后,就听白晓莉瘆人地笑着:“凭什么啊?老娘在这学校工作多少年了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凭什么评个级还搞学历证明,他妈我都几十岁的人了,哪记得上的哪所大学啊……”
上台前,许桑隐约听到有领导说:“白老师都这样了,应该代表不了了,快去找个口才不错、还有激情的老师顶上!”
推开帘子前,他回头看了眼。
上下一套白色西装,本该是有几分风韵的人,此刻却染了满身泥渍。
想起之前在办公室听老徐说的关于白晓莉那些话,许桑捏着发言稿的手轻轻用力。
能不配位,正得应得。
“大会第四项,优秀学生代表发言……”
许桑微微低身,接过话筒后,将稿本摊开立在花束之后。
他身高腿长,校服并不张扬的色调将人衬得很清爽,扬着少年人的气质。上场片刻,便引起一阵语气歪七扭八的拟声词。
许桑抬头,目光扫过台下红白交杂的身影,开口:“大家好,我是来自理一班的许桑。”
还挺巧,原先那个学校,他也来自理一班。
他向来不加敬辞——以至于每回开头的说辞完全相同,从不需要“尊敬”“敬爱”来回切换。
望着台下同样陌生的人群,意外雷动的掌声里,他下意识地开口:
“检讨书——”
“凭栏俟闻凯歌声,卷旗长缨再出征”——《浪淘沙·北戴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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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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