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肉抖了抖,那黝黑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个浅淡的红印,疼痛从半张脸扩散开来。
“不是做梦!”他捂着自己的脸,眸光逐渐清晰,自言自语道,“我真的睡地上了。”
完全清醒过来,他终于意识到,大哥趁他睡觉,把他扔出来了。
“我被大哥赶出来了!”
晌午,灼热的阳光不留情地照射在大地上,无论是田间的庄稼还是路边的野草,那绿黄的叶片都打着卷儿,被晒得蔫哒哒的。
今日的天气十分闷热,呼吸间仿佛感觉自己的口鼻被空气捂住了似的。
当看到顾老二抱着自己的衣物蹑手蹑脚地攀爬那围着院子的矮小篱笆时,顾和正和顾乐安坐在堂屋里吃着午饭。
顾和装作视而不见没有理会继续吃饭,而顾乐安那双小眼睛看到挂在篱笆山的顾老二时,却十分兴奋地大喊道:“阿爹,二叔回来了!”
“二叔,你不是回家娶亲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娶亲…咳咳!”顾老二的身体正卡在篱笆上不上不下,听到这话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差点从篱笆上摔下来。
上河村乃至几个邻村都知道,他顾老二是个老光棍,分了家还住在自己大哥家,哪里来的钱娶亲啊。说到这,他的三弟顾江河年纪也不小了,也还没有娶亲,不过他那三弟是因为眼光高,想等考取了功名后好娶富家小姐呢。
顾老二其实心底里并不喜欢他的三弟,无他,自从三弟出生后,家里的吃食都要多一个人分了,他得到的就少了。尤其是爹娘发现三弟有读书的天赋后,家里的银钱都优先供给给了三弟读书。
爹娘一直说等三弟考上秀才后,他们就能跟着一起享福了。但这些年下来,他们家却是越过越穷,饭都快吃不起了,却还要供三弟念书。
尤其是在分家后,他日子本来过得还挺舒服的,但娘却一直跑到自己这来撒泼打滚哭穷,拿了他不少钱。最后他在老三和老娘的怂恿下,还把自己的田地全都卖了出去。至于买他田地的对象,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竟然就是自己的好三弟。
真是一套好算计!顾老二一想到这件事血都要呕出来了,三弟联合着老娘一起来算计自己。
顾老二尬笑着从篱笆上爬进院子,闻到屋里传来的饭香后,咽着口水依旧厚脸皮道:“二叔舍不得大侄女啊,所以决定不去娶亲了,以后一直待在这里照顾乐安。”
顾和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嘴角抽搐,你是想留在这里白吃白喝吧。他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顾老二的厚脸皮。
顾乐安倒是很高兴:“好啊,好啊。”
院子里,顾老二亦步亦趋地向堂屋靠近,腆着脸皮地盯着顾和…面前的吃的,苍蝇搓手期待地道:“大哥,我去灶台再拿双碗筷来。”
顾和绷着脸说了句:“家里不养闲人。”
顾老二顺着杆子就上,连忙道:“我不闲,我一点都不闲。”
“大哥,我这就去灶台拿碗筷。”说着,就飞奔地拿来一副碗筷坐在桌子上狼吞虎咽。
顾和、还有顾乐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阿爹,我去喂兔子。”在顾和点头后就飞奔地跑到院子里去了。
顾和依旧坐在凳子上,面不改色地凝视着顾老二糟糕的吃相,说:“吃完饭,你去镇上找找有没有砖瓦卖,我要盖房子。”
声音一如耳,顾老二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在确认自己没听错后,手里吃饭的碗都要拿不稳了。
“啥,大…大哥你要盖砖瓦房?!”那可是镇上的大老爷们才住得起的房子啊,他大哥啥时候这么有钱了?
顾和直接道出顾老二的疑惑:“卖地的钱。”
“大哥,你…你把那三亩水田卖了?!”顾老二叫得特别大声,抹了把脸后连饭都不吃了,急得要跳起来了,“地不能卖啊!”
“大哥,你是不是也被顾江河那狗东西忽悠了。”他几乎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己卖地后的悲惨遭遇,“我就是被他忽悠把地卖给他了,快活几年连饭都吃不起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跑过来找大哥。
顾和皱眉看着他眼泪鼻涕糊地满脸都是,嫌弃地后退了几步,说:“不是。”
此时顾乐安顶着被晒得通红的脸蛋进来了,喝了一口水后,插话道:“阿爹生病了,要钱,就把地卖了。”至于卖方子的事,顾乐安并没有说出来。
“大哥您的病还没好吗?娘不是给你请了大夫吗?”顾老二小心翼翼地看向顾和。
顾和:“吃了一副药就没吃过了。”
闻言,顾老二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娘舍不得花钱,只买了一副药就不给大哥治了。
明明大哥把赚的钱都给了娘,她却不愿意花钱医治自己的儿子。有时候顾老二真的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娘的儿子,为何娘对待他和大哥就像是对待有仇的陌生人似的,对老三却又那么慈爱。
难道就是因为老三能读书吗?可是老三读了这么久连个童生都没考上,甚至一分钱都没赚回来过,反而花了几十两银钱了。
他实在想不通啊……
之后,顾老二就像是被棉花堵了嗓子眼儿似的,心脏抽抽地疼,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默默地端起碗筷扒饭,整个人看上去虽然蔫巴巴的,但无论是拿着筷子的手,还是咀嚼着食物的嘴巴动作都是不慢的。
飞快地吃完饭,顾老二凑到顾和身边,问:“大哥,既然卖地的钱是用来给你看病的,那哪能用来盖房子呢?”
顾和看了顾老二一眼,突然咳嗽一声,说:“我的病治不好了,还不如用这钱给乐安盖个房子当嫁妆,乐安以后就靠你这个二叔了。”
“大…大哥,你别吓我!”顾老二猛地跳了起来,忐忑地问,“大哥,你和我说着玩儿的对不对?”
顾和默不作声。
“哇!”没成想,这顾老二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一边抹泪一边抽噎着说,“大哥,放心吧,我…我发誓,以后一定会像对待亲女儿那样对待大丫的。”
“我现在就去镇上找找卖砖瓦的铺子。”
然而顾老二的悲伤来得快去得更快。
这不,临走时,他已经恢复成了平常厚脸皮的模样,不忘在顾和面前反复念叨:“哥,我晚上要回来,一定要记得煮我的饭啊,我吃得多,你一定要多弄点。”
顾和抬了抬眼皮:“事情做好了自然有你吃的。”他现在彻底被这家伙的厚脸皮折服了。
顾老二拿起草帽戴在头上,乐呵地道:“大哥放心,我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说完,他就穿着破布麻衣,带着一竹筒水走了。
下午,树上的虫子“吱呀吱呀”地叫着,顾和坐在屋内乏困地打着盹儿,顾乐安则蹲在院子树荫下爱不释手地逗弄着那只小灰兔。
凉风渐起,天空猛地黑了下来,乌云遍布,一声闷雷响起。瞬时,豆大的雨点从天空连接如同一条直线般坠落,浇入干裂的土地中,“噼里啪啦”溅起一片泥泞。
顾和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望向屋外,伸出手把顾乐安叫回屋子里。
上河村。
“下雨了,终于下雨了!”
田间,一个又一个的村人兴奋地步入雨中,手舞足蹈。雨水打在脸上,散去炎热,带来温凉。
干裂的土地搅合成一团团湿润的泥巴,水田中蓄出了浅浅的一层清水,青蛙从黄绿的稻田中跳出来,“呱呱”地叫唤,像是在为这“噼里啪啦”的雨水伴奏。在农人的耳中,这正是一场悦耳动听的曲目。
天色越发暗沉,不知不觉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瓢泼大雨依旧不停地下着。
顾老二挽着裤脚回来了,他站在台沿上,两个泥脚印子印在上面。黝黑干瘦的小腿上全是溅起的泥点子,几乎糊了半个腿,而脚上的草鞋不能要了,和泥块胶着在了一起,身上雨水和汗水混合着打湿了衣物,全湿的一副可怜地挂在身上。
冷风一吹,顾老二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顾和看着他,说:“水烧好了,先去洗个澡吧。”
“我能先吃饭吗?”他伸长脖子,舔了舔嘴角,已经嗅到堂屋里传来的肉香。今晚有肉,嘿嘿。
顾和牵着穿着新衣服的顾乐安,站在他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他一圈:“如果你想今晚在院子里睡,也可以。”
听到大哥口中威胁的话,顾老二表情一变,连忙在院子里把脚上的泥巴冲洗干净,然后进屋子里洗澡去了。
飞快地洗完澡,等到他一身温热舒爽出来时,便慌忙地往堂屋赶,坐在位置上就开始狼吞虎咽,活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他一边吃还一边抹泪:“哥,你果然是我亲哥啊。”
顾和抬起筷子:“……”看到顾老二这番作态,他有点犯恶心。
吃饭完后,顾和问他:“怎么样了?”
顾老二连忙道:“今天我去镇上那家砖瓦铺子问了。”
“青砖要五百文一牛车,瓦片的话是七百文一牛车,如果要订的话,那边可以用牛车送到上河村来。”
“镇上就这一家,之后我又跑到县里打听了一下。”说着,顾老二似乎情绪有些激动,喝了口水继续道,“我打听到了个砖窑,我看了一下,那里卖的砖瓦和镇上的一个样,但是要比镇上少了五十文呢!”
顾和听后,心中默默吐槽到,镇上的砖瓦不会是从那砖窑里进的货吧。真是中间商,赚尽差价啊。
“大哥,那家砖窑还送了我小半块青砖,我回来的时候把它放在院子里了。”说着,顾老二就跑到院子里,回来后手上多了一块砖头。
顾和接过看来一下,又放在地上敲了敲,最后点了点头,这青砖质量还行。
“这家砖窑也可以免费用牛车给我们送过来。”顾老二讨好地看着顾和,问:“大哥我们定镇上的吗?”
顾和点了点头,说:“我给你三两银子,你去县上订五牛车青砖。”
“先把院子围墙修起来,免得经常有人从篱笆那里爬进来,不安全。”
这话意有所指,顾老二一听,顿时发出十分尴尬的笑声。
之后,顾和没有为难顾老二,毕竟这家伙今天是真的出了很大的力,去了镇上又往县里跑,走了不少路,还淋了雨,也难为这素来游手好闲的家伙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早晨才停下来,灼热的太阳又高高地挂在半空中,田地里的稻子已经熟透,村人开始收割,农忙的时节到来了。
村里人忙忙碌碌的,没有人注意到,一车车的青砖运进了顾家。
顾和计算好位置,就开始和顾老二拆了院子里的篱笆,用砖石垒起高高的墙头,一点点地围着屋子形成了了一个大大的四方形,最后把新做的院门刷上红漆。
田间的稻谷如金黄的波浪般倒下,农人们无论男女老少,全都下到田里顶着炎炎烈日忙碌着。青壮年们是收割稻谷的主力军,后面的老人和幼童背着小背篓,他们佝偻着腰背,仔细在田间寻找着被遗漏的稻穗。
等到稻谷收完晒干时,顾家的院子围墙已经完全弄好了,院子里还堆积了些许剩下的砖石。
收税的官吏来过,农人们交过四成粮食税后,上河村的人还来不及愁云惨淡,村里的青壮年们就加紧往镇上去做工了。今天的收成很不好,如果不勤快点多攒点钱,等到冬天恐怕就要挨饿受冻了。
不过,即使是丰收的年头,每到冬日,村里总是会饿死冻死几个人的,这是这个时代的残酷常态。
院子里,顾和看着青砖围墙里的几间茅草泥屋:“现在村里不忙了,是时候找人修房子了。”
临阳县,在县里以酒楼为主要产业的王家。
“老爷,那酒酿出来了。”小厮手中踹着一个酒瓶子,匆匆忙忙地找到正在飘香楼后院查账本的王偕,王掌柜正陪笑着站在旁边。
小厮把瓶子递到王偕面前:“这是酒坊那边盛出来的,让您评鉴评价。”
闻言,王偕放下账本,并没有因为被打扰而感到生气,因为他之前就吩咐过,待酒酿出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禀报。
他接过小厮手中捧着的酒瓶子,手上用力,“啵”地一声,酒盖儿被打开了。瞬间,一股伴随着桂花香气的甜香酒味自他手中的小酒瓶子里飘散出来,不一会儿便满屋飘香。
一旁的王掌柜闻到这酒香的瞬间,他不敢置信地吞了吞口水,脑袋如遭雷击一片空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那骗子给的酿酒方子竟然是真的!
呸!什么骗子!是大人物才对!此时的王掌柜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扇几巴掌,心中后怕那日举止失当,也不知被那人记恨了没有。但即使真的被记恨,自己一介草民也毫无办法啊。
思绪万千,王掌柜不由崇拜又敬佩地看向自己的东家。怪不得别人是东家,自己只能当个小掌柜替东家打工,这就是差距啊。
酒香清冽怡人,看着瓶子里金黄的酒液,王偕鼻子凑近瓶口,轻轻地用手往里扇了几下,太香了…身体里的馋虫瞬间被勾起来了,他直接拿起旁边喝水的茶杯,将茶水倒出,然后小心翼翼地倾倒手中的酒瓶,淡金色的液体缓缓流出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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