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靖颐跟便利店下一时段的兼职收银员交接完了工作，在休息室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查收消息。他伸着懒腰，划过一列消息提示，在看到“小心钱包”的信息时停了下来，立刻摆正身体点开。
小心钱包：“有情报，把东西带过来。”
消息很简短，好像多打一个字都浪费时间。常靖颐熟知这位情报贩子的说话风格，知道这是叫他亲自过去一趟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那个挪走他超能力的武器的消息有了初步的眉目，但没有具体信息，要把他手上这一把送去直接分析情报了。
这就有点麻烦了。常靖颐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超能力被置换到了别人身上的，尤其是这个小心眼儿的情报贩子，让这人知道就等于是让所有肯出价的买家知道。然而他又没有更合适的渠道打探消息，这可能是他唯一的选择。
不管了，先见面再谈。常靖颐靠到旁边的柜子上，咂摸了一下那短短一条消息，打字回复。
CH：“今晚吗？我有约了，不能改天？”
小心钱包：“情人？”
常靖颐想了想，也懒得解释：“对啊，爽约可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
小心钱包：“你看看后面什么时段有空，我给你报预约费用。”
谈到收费标准，对面的话陡然多了起来。
常靖颐噌的一下站直，手速飞快：“约会突然取消了。我可以。”
对方冷淡地回复了一个“OK”，然后没了动静。
小心眼儿。常靖颐撇撇嘴，退回联系人界面。这是为了攒钱，为了早日给小安同学发工资，相信他一定会理解的。常靖颐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给安以诚发了消息。
常靖颐：“安以诚同学，我遗憾地通知您，由于某些突发原因，今晚的期末考试取消了。”
过了一会儿，安以诚那边来了回复。
小狐狸：“我倒是没意见，但是怎么这么突然？”
常靖颐：“是一些事关你劳动时间和工资的大事。”
毕竟还要跟那个小心眼谈谈后续情报的价格，希望能留得下足够的存款来发工资。
安以诚立刻回了个OK的表情。
小狐狸：“我全力支持你。”
怎么都没有一点取消期末考试的惋惜之情。常靖颐失望地关闭屏幕，背上包走出去。
饶江自西向东奔涌，流过整个江城市。金沙湾位于江城市的东南部、饶江南岸，二三十年前还是繁华的商圈，但近些年随着城市发展，金沙湾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地位，成为了老一辈人的回忆。
金沙湾的步行街跟其他任何一条步行街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遍地林立着商铺，中心还有两三座高楼。而金沙湾的特别之处在于，步行街的地下有一片占地两千多亩的商业区。
地下商业区被各色店面充斥，走道四通八达。在金沙湾最繁华的日子里，这片商业区吸引了无数游客。
但现在，由于商业价值下降，外加维护成本较高，这片地下商业区已经荒废，处处店门紧闭、潮湿昏暗，罕无人迹——
至少白日里是这样。
当夜幕降临，黑暗的幕布下就会上演起堪比昔日的喧闹景象：各色招牌和灯箱亮起，行人穿梭于弯绕的走廊间，招揽生意、讨价还价的吵嚷充斥狭窄的空间，又在下一个拐角被音乐声掩埋。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些行人大多裹得严严实实，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掩不住目光的凶狠锐利；某扇门前还价的店员手上拿的分明是一把枪；灯管配色刺眼，歪歪扭扭拼成一个“drug”。
这片地下城现在的名字叫做“老城”，是城市背面人与物的集散地。
常靖颐背着那支在结构扫描仪里躺了很久的枪（他回到公寓找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压根没把这玩意从扫描仪里拿出来），戴着口罩遮住半张脸，脑袋上扣了顶棒球帽，颇为熟稔地从步行街拐到地下通道，顺着楼梯下到老城的地界。
来往的人不算少，跟他以往来这里时所见的大差不差，都有潜力成为超级英雄的未来打击对象，但常靖颐看着他们的心态已大不同。从前他想的是这人将来可能会被他逮捕，如今他在想这人可能会被安以诚——等等，看起来不像是会做爆炸案那种级别的犯罪的人，安以诚多半会留给警察解决。
老城的光线略显昏暗，大家都想在这里藏匿身影。常靖颐的绿眼睛扫视过一张张面孔，毫不避讳地探究着这些人隐藏的东西。
有的人不在意地擦身而过，有的人短暂地跟他对上视线又飞快地低头，有的人对他怒目而视，更特别的是还有人跟他对视了起来，同样探究的目光投到他身上——
等一下，这人有点眼熟。不对，非常眼熟。
常靖颐停下来，跟迎面走来的安以诚站了个脸对脸。
安以诚整个人跟这地方格格不入，他太干净了，从头到脚都像是强行合成进了老城这个图层一样突兀。他突然撞见常靖颐，看起来也很意外，但他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常靖颐抢了先。
“你先别说话，我知道这种剧情。首先，你是不是安以诚的双胞胎兄弟？”常靖颐后退一步，发问。
安以诚先前眼神中还带着在陌生的地方看到熟人的安心感，现在那些亮晶晶的情绪荡然无存。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你怎么在这儿？”
是安以诚本人。常靖颐立刻确认了。
“我说过了，事关你劳动时间和工资的大事。”常靖颐回答，然后挑起眉，“等等，普通大学生，你怎么跑进老城来的？”
安以诚弯弯嘴角，故意曲解他的问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当然靠听。这里的路还真不好找。”
他上前一步，抬眼看着常靖颐：“不过，你看起来倒是对这里很熟啊，前超级英雄先生？”
常靖颐耸耸肩。对于这个突然加入的同行者——当然会是同行者，他不可能让安以诚自己在这里瞎转悠——他感到有些头痛，毕竟老城可不是带小孩散步的好地方。不过，有安以诚在，这趟行程看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太无聊了。
凌万顷：“老安，你这退队退得也太突然了 ”
凌万顷：“我今天去了实验室才知道 ”
凌万顷：“还不快来请我们吃散伙饭 ”
安以诚：“勿扰，正在进行非常重要的未来规划 ”
安以诚：“散伙饭也不是这么用的 ”
凌万顷：“？”
彼时安以诚刚刚掐断跟家里的视频通话，止住安以诺那边传来的噪音。他首先跟杨林樨强调自己没有谈恋爱，一切都是误会，得到的回应是点头微笑。这倒无所谓，他本来就没指望能让杨林樨的脑子转过弯来。然后他给安以诺发消息，强调一切都是杨林樨的误会，得到的回复是“啊我懂了”，安以诚到底还是没参透她究竟懂了什么。
随便吧，怎样都好了。安以诚揉了揉眉心，感觉自己最近越来越习惯做这个动作了。
然后他又切回项目团队的群聊。这个团队里除了安以诚以外都是理科生，得知他退队，其他几人开始哭喊写报告的痛苦，几十条消息刷下来，主旨是安以诚一定要请这顿饭。
安以诚无奈地笑笑，算了算时间来得及，打算先把饭请了再去找常靖颐。
大猪蹄子：“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在食堂。没钱请你们吃大餐 ”
大猪蹄子：“？谁给我改的昵称？”
到了晚饭时间，安以诚与凌万顷等四个机械学院的男生相约食堂。四位理工男清一色戴着眼镜，浑身笼罩着泡了一天实验室的疲倦，十分符合刻板印象。安以诚再次感慨自己选择文科专业的先见之明。
一边吃饭，他们一边闲聊一些自己专业的趣事，吐槽老师和作业。就是在这些闲话之间，安以诚捕捉到有两人开始交流起了一些小道消息。
“他哪来的钱搞到那种仪器？”
“嗐，也是去老城那边。那地方什么都有……”
老城。搞到仪器。这些关键词让安以诚很快联想到超级英雄作品里经常会出现的黑市，那里往往是情报的集散地。
他不想放过任何让自己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发问道：“老城是什么？”
另外两人的视线也转过去。散播小道消息的男生顿了顿，倒也不避讳：“就金沙湾那个老商业区。啊，老安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学院倒是经常有人去。那里什么都能买到，有便宜出手的高级零件，也有贵得要死的最新仪器。之前听说有人半价搞到了想要的零件，我可馋死了……不过你听听就算了，那地方乱得很。去过的人说是也只敢在外围转转，里面大概真的有危险人物的。”
安以诚点点头，摆出一副听都市传说的样子，其他人也就没在意，接着聊别的。
乱得很啊……以前自己肯定压根都不会考虑到那种地方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拥有超能力。为了尽早过回平静的生活，还是要趟一趟浑水才行。
而就在这个时候，安以诚收到了常靖颐取消“期末考试”的消息。既然如此，就利用今晚的空闲去老城看一下好了。
但谁能想到在这地方都能碰上常靖颐。
“你那个同学多半是被坑了。但凡他往里走两步，就会发现外面卖半价的机器在这里根本不值钱。”常靖颐顿了一下，歪着脑袋又想了想，“不过走进来的话可能会损失更多的……东西，所以说不定还是算物有所值？”
常靖颐像个良心导游，轻车熟路地带着安以诚走街串巷，一边给他讲解老城风貌——用一些不怎么准确的用词和不怎么吸引人的故事。常靖颐的绿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下隐去了色彩，显得像是墨翡。
安以诚收回视线，继续看路。他其实还不知道常靖颐要去哪里，不过听起来好像也是跟那武器有关的事，他也就跟着了。
二人逐渐走到老城的更深处，道路更加曲折，周围的店铺也变得更加猎奇。安以诚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不挂招牌的店面，试图弄清那里面到底摆着什么，就突然被常靖颐搭上了肩膀。
“小朋友，走在这种地方不要东张西望。”他朝安以诚侧了侧脑袋，低声说，“一旦让他们看出你对这里不熟，你可就要被缠上了哦。”
安以诚拽回视线，往常靖颐的方向微微偏头，弯起嘴角，同样低下声音回道：“多谢提醒，看来你吃过不少教训？”
“唉，安同学，”常靖颐瞥了他一眼，“你的老师是不是经常夸你聪明？”
安以诚的猜想得到证实，暗暗笑了两声。
又往前走了两步，这边的店面基本都没有招牌了，要么是房门紧闭，要么是黑洞洞的看不见里面的陈设。安以诚突然僵了一下，推着常靖颐加快脚步。
“怎么了？”常靖颐回过头，“有什么蜥蜴怪突然从下水道里爬出来追你吗？我之前来过好几次，一直怀疑这里的卫生条件……”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这边有一些不太健康的声音。”安以诚堵住他的话，“非礼勿听。”
常靖颐听懂了，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安以诚不想知道那是嘲笑还是同情，一心往前走。
但是有人拦下了他们。这个女人像是凭空出现——安以诚不自觉地想到刚才那番下水道里的蜥蜴怪的言论。她浓妆艳抹，穿着暴露，大概率是刚刚安以诚听到的那种从业人员之一。女人露出一个笑容：“帅哥，来‘找人’吗？”
安以诚当然知道这位姐姐不是友善的路人，没有开口，侧头示意常靖颐答话。
常靖颐笑起来：“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人。”
——至少脱身了。安以诚努力克制住远离这个语出惊人的家伙的冲动。至少把她吓跑了。
这条路漫长得好像西天取经。安以诚看了一眼时间，难以置信地发现才走了不到半个小时。这时他们终于停在一间不起眼的店门前，门板关得严丝合缝。
“这是什么地方？”安以诚问道。他试着去听里面的声音，只听到很模糊的白噪音，房间的隔音效果相当不错。
“嗯……情报中转站？”常靖颐下了个定义，然后抬手敲门，礼貌的三下。然后他垂下手，开始等待。
屋内什么动静都没有。安以诚沉默了一会，怀疑里面是否真的有人，但还没开口，就被常靖颐食指堵了回去。
又过了大概十秒钟，常靖颐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小心眼儿！”
房门刷啦一下打开了，屋主竟然一直站在门后。安以诚眨眨眼，意识到敲门后的停顿大概是某种暗号。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人，安以诚一眼就被她浓重的黑眼圈震住了。虽然她戴了眼镜，但仍遮不住眼底严重的疲意。她灰紫色的短发乱糟糟的，身上穿了件脏兮兮的白大褂，上头沾的暗色污渍不知道是机油还是血，或者二者皆有。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再喊一次，我就帮你换条更会说话的舌头。”
哦，是超级英雄作品中的混乱中立角色。安以诚立即判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