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审判长,此视频为许芸同一办公室的教师李哲所拍,李哲是高三的宣传通讯员,兼职教育宣传工作。林菁华跳楼的前一天,也就是6月12日下午,李哲架摄高清摄像设备以许芸为主角拍摄视频,目的是制作教学工作宣传物料。其间,李哲离开办公室到教室为学生上课,摄像头继续录制。6月12日下午5点33分,许芸和林菁华在办公室单独谈话,内容被摄像头完整记录。视频全部内容已在庭前会议播放,不在法庭进行公开,并不侵犯**权。”
审判长看向叶繁点头。
叶繁躬身致谢,转身向林谦发问:“被告人,作为学生家长,你对许芸如何评价?”
辨护人立即发声:“反对,审判长,对方代理人对我当事人提出的问题与本案无关。”
审判长轻声提醒:“被告人,你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
林谦佝偻着坐在被告席上,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不知多久没理过,他低着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作为单亲父亲,他在独生女儿林菁华身上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任谁也难以承受中年丧女的打击。这4个多月来,支撑他活下来的只有恨,恨许芸逼死了菁华,恨自己没有为菁华报仇。直到在庭前会议看到这个视频,他的世界崩塌了。
视频里的林菁华活生生地叫着许老师。
“许老师,我可能怀孕了?”
许芸难掩惊讶,问:“你爸爸知道吗?”
林菁华烦燥地抓抓头发,“我死也不会让他知道,他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
“那个男生知道吗?”
林菁华冷冷地笑,“现在我也联系不上他。”
然后,她把怎么跟他从网上奔现,又怎么糊里糊涂地发生的一夜情都告诉了许芸。
许芸急着要带她去医院,被她拒绝了。
“许老师,我自己会解决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保密,尤其是不能告诉我爸爸。”
许芸犹豫地看着她。
“许老师,求你了,我不想让我爸爸觉得我是个坏孩子。”林菁华眼泪汪汪的企求,戳到了许老师的死穴。她从来都是那么的乖巧,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斯文漂亮,成绩又好。
许芸给了她一个拥抱,“不,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遇到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不要轻易给自己贴标签、下定义。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更重要。”
林菁华就这样擦干眼泪离开了。
林谦多想进到视频里去拉住她,抱抱她,告诉她一切都没有她的生命重要,可是她已经走了,走了,回不来了。
如果时间能倒回,他不会一心扑在工作上,直到深夜才回家,没有好好跟孩子说说话;如果时间能倒回,他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凌晨四点徘徊在露台;如果时间能倒回……
可是没有如果。
周围的一切都和林谦无关了,他只觉得耳朵嗡嗡的。
“被告人,你还有什么话向法庭陈述。”
“被告人……”
审判长唤了几声林谦未果,示意法警提醒。法警拍拍他的肩,林谦愣怔了一下,慢慢站起来。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陪审员、检察官,感谢法庭给我陈述的机会。对于公诉人对我的指控,我认罪、悔罪。我对不起许芸老师,误以为许老师把我的孩子叫到办公室谈话,是对她的批评责问,导致她内心难以承受而走上绝路。作为父亲,我不够格,没有做好孩子的榜样,冲动粗暴。菁华对我的认知是对的,只是我不自知而已。我认为自己没了女儿,就一定要找个答案、讨个说法,殊不知许老师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我毁了自己的女儿,也毁了别人的女儿,让菁华在地下以我为耻,我感到很惭愧。我向被害人、向被害人家属道歉,希望许老师早日康复。”
林谦弯腰90度深深鞠躬,旁听席上,许芸的母亲周琳抽泣起来。
审判长宣布庭审结束,择期宣判。
法庭外,桑梓、高峰和周琳站在一起聊了聊许芸的近况。周琳说,许芸还在住院,身体恢复得不错,药物对胃肠的影响基本消除,人比以前长胖了一点,精神还是时好时坏,有时躁狂,有时抑郁,但情绪平稳的时间越来越长。
正聊着,叶繁拖着黑色拉杆箱从法庭走出来。
周琳迎上去,说:“叶律师,今天谢谢你义务帮我们。”
叶繁停下来,说:“不用客气,有公诉人在,我的作用不大。”她点点头和大家道别,当目光扫到桑梓时停了一瞬,很快又收回,拉着箱子离开了。
高峰精准地捕捉到叶繁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桑梓,说:“桑老师,你们认识?”
还没等桑梓反应过来,周琳沉声道:“肯定认识啊,她是许芸班上叶宇飞同学的姐姐。”
高老师僵在当场,好半天才开口道:“你说她是叶宇飞同父异母的姐姐?”
“是的。”
高老师沉睡的记忆被唤起,他说:“当年我在报纸上见过她,那时她还是个小孩子。”
周琳道:“我还在他们家买过电器,有台电风扇用了快二十年了,今年拿出来还能用。”
“他们家的店当时是江城最大的家电卖场,叫?”
“尹家电器,”周琳说道,“我见过她的妈妈,和善爱笑,顾客都很喜欢她。那件事以后,尹家电器也关门了。 ”
高老师想起叶繁那冰冷的模样,叹息道:“叶律师一点不像她妈妈,真是太冷清了。”
周琳听他这样说,急忙纠正:“她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要不是她说服小芸把视频拿出来,小芸身上的罪名还洗脱不了。”
桑梓说:“阿姨,许芸没有罪,她只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高老师说要顺路送周琳回家,和桑梓挥手道别。
桑梓走出大门,看到叶繁站在路边的一株银杏树下,初冬的风拂过她鬓边的发丝,感觉柔柔地痒到心里。
他径直走过去,在她炙人的注视下开口道:“叶律师,我能送你回家吗?”
叶繁看了看手机,没有人接单,拿着东西跟他上了车。
汽车行驶在繁忙的街道上,车轮轻辗过微黄的枯叶。桑梓紧紧握住方向盘,车里很安静,他听到叶繁沉闷的咳嗽声和轻微的喘鸣声。
“叶律师,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谢谢你,不需要,我早上刚出院。”
桑梓见她手上的腕带已经解下,可是她明显还没好全,“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治疗咳喘很有一套,我现在带你去看看吧。”
“谢谢你,不用了,不要耽误你的时间。”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淡,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耽误,我本来一会儿要去,可以顺便带你去。”桑梓等了一会儿,看她不作声,算是答应了,直接把车开到医院。
叶繁先下车,看着桑梓慢吞吞地打开车门走下来,两人并肩而行,到了中医馆门口,一个白大褂热情地叫了一声“桑梓”,从台阶上跑下来,扶着他慢慢上去,叶繁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上了台阶,桑梓放开白大褂的手,向叶繁介绍:“这是刘仁堂医生,我的好朋友。”
刘医生笑着跟叶繁打招呼,又用眼神示意桑梓给他介绍一下。
桑梓有些为难,“这是叶繁律师,我的……朋友。”
对于这个定位,叶繁没有异议,她在想这个刘医生跟桑梓年纪相仿,是怎么被定义为“老中医”的。
刘仁堂不怀好意地朝着桑梓笑笑,说:“教授在里面,我带你们进去。”
二人跟上刘医生进了诊室,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者坐在里面,当他看过来的时候,叶繁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桑梓走近,规规矩矩地说:“魏教授,这是我的朋友叶繁,她身体不舒服,请您帮她看看。”
教授招手让她过去。叶繁走近,老教授仔细打量着她和桑梓,刘仁堂还向他耳语,让她有些不自在,桑梓咳了一声,说:“我出去了”,转身出去把门关好。
魏教授问了她的姓名、年龄,刘医生在处方上工工整整地记上。
“姑娘哪里不好?”
“最近经常咳嗽,头疼,晚上睡不着。”
教授看看舌苔,问了饭量多少、喜喝凉水还是热水、小腹是凉是热之类的问题,又摸了脉,问了病史,思考了几分钟后,开出药方让刘仁堂记好。
处方开出后,教授嘱咐叶繁一定要自己煎药,要用陶罐在明火上煎,6碗水煎出2碗,人参先泡,其它药材泡半小时再煎,砂仁后放,里面还有一味全虫,要先用酒泡,再用铁锅炒干,入药效果才好。
这一套流程听得叶繁云里雾里,她点开手机备忘录边问边记,当问到要放多少水时,教授没耐心了,他向刘仁堂一瞪,问:“桑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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