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晴朗日子,让整座王府的地都成了一块一块青一块白,像是雪地被啃秃噜了皮,细看有些滑稽。
大雪接连下了半月有余,积雪消融自然也需要时日。
酉时刚至,太阳就遥遥挂在西边,向外散发着一圈圈黄橙色的光晕。
久违的,不远处甚至飘起了晚霞,昭示着明日也是个好天气。
孔妙禾屋子里。
晏子展踏步走进来的时候,孔妙禾没有回头,只将自己的长发捋至一侧,笑道:“春桃?你放着罢,我已经换好药啦。”
晏子展不吭声,只是走至她身后,扶住她瘦弱的肩膀。
他的气息淡淡萦绕在孔妙禾身后,存在感不容忽视。
可孔妙禾依旧没有点破。
晏子展沉默地拾起一块干净的绢布,将孔妙禾的身子稍稍扭转向他。
他垂下眼睫,孔妙禾能看见他英挺的鼻梁,眼睫在眼下轻轻扫下的阴影。
他一言不发,沉默又温柔地替孔妙禾擦拭干净额间渗出的细汗。
孔妙禾呆愣了一瞬,随即伸出手来捉住了晏子展的手。
“王…王爷。”
她躲闪着,像是有些受宠若惊。
晏子展冷眼瞧着,动作停下,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孔妙禾捉住他手腕的那一处,两人肌肤相贴,她的掌心微凉,轻柔在覆在他的手腕之上。
孔妙禾惊得一下撒开了手,连忙坐正,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下摆,给晏子展行礼。
“奴婢……奴婢冒犯了,王爷。”
晏子展轻轻勾了勾唇角,一双冷眸,嵌着漆黑的瞳孔,有半点星光。
他冷冷道:“还在做戏?”
“本王说过,不要玩弄你那些小把戏。”
孔妙禾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失落模样。
她咬住泛白的下唇,低声说:“奴婢只是——”
“想见一见王爷。”
“好,你见到了,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不如一次性跟本王交代清楚。”
孔妙禾却摇了摇头,失神地说着:“就是想见一见王爷。”
她听出晏子展语气里的薄怒,自然也明白他越是不悦,她做的这一切就越有效果。
晏子展的怒气晕染上了眼眸,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也讨厌他看不懂这个女子的这种感觉。
“孔妙禾,本王没有那么多空闲,来管你的事,你只需要安安分分,本王如何安排,你就如何做,不要打别的主意,也不要妄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他一向话说一半,可如今,面对滴水不漏的孔妙禾,他这已然算是失控了。
孔妙禾却倏忽笑了,她眉眼弯弯:“王爷,奴婢一直谨遵王爷的吩咐。”
“而且,王爷不就是想要一个方二小姐的替身吗?奴婢反正离不开王府,索性安分做一个替身。”
“奴婢说自己心悦王爷已久确实是假,可是奴婢——”
“愿意,慢慢地,一点点,把自己的一颗心交出去。”
“王爷敢收么?”
她收起自己的一点笑意,像是一腔孤勇上沙场的新兵,不躲避晏子展审慎的目光,反而迎上去,在挑战他。
晏子展轻轻一笑,忽地伸出手来,拍了拍孔妙禾的脑袋。
“本王有何不敢。”
晏子展看不透眼前这个有胆识有谋略的女子,可他从来就不怯于任何人的挑战。
“记住你说的话。”
他淡淡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孔妙禾在背后喊他:“王爷。”
晏子展缓缓转过身,示意她开口。
“听说王爷虽然谋事有手段,但向来奖罚分明,阿禾今日办成了差事,可有奖赏?”
她略微歪着脑袋,带着娇俏的神情。
似乎在他应下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了与他抗衡的勇气。
她不再是那一个低声下气、怯懦胆小的阿禾。
她不再自称奴婢,而是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女独有的俏皮语调,自称着阿禾。
晏子展有了兴趣,挑眉问她:“你想要什么?”
孔妙禾笑得眯起了眼:“阿禾想要,跟王爷一起去看花灯。”
“在上元节。”
晏子展看着她舒展的眉眼,看了许久,淡淡应声:“准了。”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看着远处被晚霞映衬着像是烧起来的半边天,沉思片刻。
原来。
孔妙禾笑起来,也不像她。
-
上元节这日。
孔妙禾申时就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春桃替她梳洗打扮。
春桃一下又一下梳着她的长发,比她还高兴。
“阿禾,你可一定要把握住这一次机会。”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打扮得让王爷都移不开眼。”
“真是太好啦,王爷要带你出去看花灯诶!”
孔妙禾浅浅笑着,没有打断春桃兴奋的话语。
她有些心不在焉,在为花灯会将要发生的事做最后的盘算。
她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与晏子展约会才提出要去看花灯。
她记得书中这一段剧情,太子晏齐礼偷偷相约方婉宁一同看花灯,也叫上了晏子展。
三人从小在太后宫中长大,感情非同一般。
出宫两年,方婉宁是女儿身,自然不便于与他们二人相见。
这相聚的次数更是少了。
而这一次相见,也是方婉宁被钦点为太子妃之后的第一次三人会面。
那修罗场面,可想而知。
彼时方婉宁还不知道晏子展的心意,晏子展虽心中钝痛,却一言未发。
而痴情又愚钝的原身阿禾,却因为担心晏子展,悄悄尾随其后。
花灯会上,有名的江洋大盗现身,护城军现身追捕逃犯,当街冲撞间,将阿禾的面纱撞落。
几个人就这么打了照面。
方婉宁看着与她穿着同一件衣裳的阿禾,竟有着与她十分相似的面庞。
大惊失色。
再看着阿禾牵着晏子展的衣角,怯懦而又害怕的神情。
聪颖的她,当下就懂了七八分。
而晏子展,被提前撞破秘密,本就有些不悦,再看到阿禾这怯懦的模样,更是恼火。
当下就甩下脸,拽着阿禾的手腕就走。
只剩下方婉宁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红着眼。
……
但孔妙禾想要同去,并不是仅仅为了让修罗场来得更猛烈些。
她要见一个人,能不能让这个人为她所用,是她计划里最关键的一步。
书中虽然侧重点一直在晏子展与方婉宁的情感纠葛上,但涉及朝政的一些大事还是有用一些笔墨去描述的。
她对那些虐来虐去的感情戏不感兴趣,反而对党争部分的剧情记忆清晰。
晏子展作为一个尊贵的没有实权的王爷,很多事情他都依靠自己的精心训练的暗卫完成,他与江湖势力也有一些瓜葛。
一直在暗处,替太子晏齐礼铲除异己,扫清障碍。
夺嫡一直是党争的最终目的。
在大俞国也不例外,在位的皇上现育有七位皇子。
太子晏齐礼,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嫡次子。
二皇子晏齐义,贵妃娘娘所出,是现存皇子中的长子。
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在七岁时不慎夭折。
因此,夺嫡之争自然也在太子与二皇子之间展开。
太子晏齐礼,从小与晏子展一同在太后宫中长大。
二人本是叔侄,却因年龄相仿,私下里一直以兄弟相称。
太后贤德淑良,太子的性情也十分磊落温润。
而二皇子晏齐义,年长太子三岁,却少年老成,工于心计,颇有城府。
府中幕僚与谋士甚多,与朝臣之间联系也颇为紧密。
无论怎么看,敦厚磊落的太子都不是二皇子的对手。
然而这么多年的争斗,太子的地位仍然没有动摇。
仅仅依靠太子绝不可能达成这样的局面,这一切都得益于晏子展在暗中的相助。
而晏子展,本来就受皇上忌惮,明哲保身起见,本该不涉及党争,不过早站队。
而他之所以一开始就全力相助太子,并不是出于与太子的交情。
反而是由于方婉宁。
他在喜欢上方婉宁的同时就清楚,方婉宁身为皇后的内侄女,被接到中宫来,就有了皇上皇后想要将她定为太子妃的意思。
皇命不可违,他最开始也想过争取。
可眼见着三人一日日长大,方婉宁的小女儿娇羞模样只会在晏齐礼面前显露时,他就明白,她注定只能是太子妃。
她若是太子妃,他一定要助晏齐礼顺利登上帝位。
他要看她荣登后位,受万人敬仰。
……
而孔妙禾要做的,就是卷入这场夺嫡党争中,靠着预知的剧情来有所作为。
她要看似为晏子展谋事,实际为自己的离开铺好路。
-
申时三刻,晏子展停在院门前,看着孔妙禾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系着斗篷披风,戴着半掩面的面纱,轻盈小跑着向他一步步跑来。
他看见落日的余晖一点点落在孔妙禾衣裙的下摆上,她的裙摆就像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流动着。
他看见她细碎的鬓发不安分得跳动着,看见她眉眼弯起来的弧度。
直到她在他面前站定,他甚至嗅到了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带着一丝温度,温柔地萦绕着他。
他不自觉牵动了嘴角,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尖缓缓流动,他抓不住。
他垂眸看了孔妙禾许久,缓缓开口,却说:“去换一件藕色的来。”
藕色是方婉宁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她最常穿的颜色。
孔妙禾仰起脸,微微嘟着嘴,摇了摇头。
“我穿鹅黄色最好看啦,王爷不觉得么?”
晏子展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白润的耳骨上。
停了半晌,就在孔妙禾以为自己押错了宝的时候。
他转过身,声音也变得有些不够清晰。
但孔妙禾听清了。
“就依你。”
孔妙禾:呵,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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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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