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萱今日特意打扮过，身上穿了一个桃色纱绣并蒂莲襦裙，头上头发挽起，几根粉色的丝带垂到肩上。

脸上薄扑了一层粉，唇上涂了红色的口脂，双颊红彤彤的，颈上出了些香汗，行动之间，耳上的松石耳坠微微摇晃，直把闻昭的心都晃乱了。

方如萱见到他也是有些惊讶。实在是闻昭平日里只穿黑衣，今日突然换了其他颜色的衣服，她还有些不适应。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只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声幸好闻大人长得好，否则这一身衣服可不是谁都能驾驭的住的。

这么想着之间，她已经款步走到闻昭的面前，面上略有些歉意，轻声道，“对不住，闻大人，我来迟了。”

闻昭被她唤回了神，连忙说道，“没事，我也是刚到。”

方如萱和红棉在他身旁隔着一个位子的地方坐下。她今日并不是故意要来迟的，午后她嫌天气太热多睡了一会儿，这么一睡便误了时间，等红棉喊她起床时已经是酉时三刻了，她急忙穿衣打扮，急匆匆往这边赶。

不一会儿，便有小二推门进来，随后各式各样的菜肴如同流水一般被端上来。

聚香楼不愧是平阳县最好的酒楼，光看这一桌子菜便有二三十种之多。

既有那清炖蟹粉狮子头、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还有鲜笋汤、鸡汤氽海蚌、吉祥如意卷，更有那水晶虾仁、香酥鸭、雪菜黄鱼。

红棉爱吃辣子鸡，方如萱就额外点了一盘放在她面前。

方如萱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又给闻昭倒了一杯。她端起酒杯，站起身，敬了闻昭一杯，学着话本中的样子，豪气云天道，“闻大人，今日我来迟了，我先自罚一杯，请您不要怪罪。”

说完，也不待闻昭劝阻，便仰头将那酒水一饮而尽了。

在家时，爹娘从来不让她碰酒，再加上方家没有一个喝酒的，都是喝茶，方如萱也没什么机会尝尝酒是什么滋味的。

今日有这么一个机会，她自然是要好好品味一番的。

小二说这酒叫桃花酿，入口回甘，清香怡人，更重要的是，喝了不会醉，倒是让方如萱有些好奇了。

一杯酒下肚，果然觉得小二说的不假，这酒不烈，舌尖上仿佛还留着桃花味。

闻昭震惊地看着她，他竟不知道方如萱是这般豪放的女子。

又恐她喝醉，只劝道，“酒水寒凉，方姑娘喝点茶。”

方如萱点点头，“我只喝这一杯。”

因为几人都是同辈，相处之间便没有那么多顾忌，方如萱便说道，“其他的待会儿再说，闻大人等了这么久，恐怕该饿了，我们吃饭吧。”说罢，便率先夹起一筷子面前的鱼肉。

听她这么说，闻昭也顿觉的饥肠辘辘，便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

三人都不是那等拘谨之人，尤其美食当前，一时间室内只有吃饭的咀嚼声，再无其他声音。

等到酒足饭饱之后，红棉已经撑得靠在椅背上揉肚子了，反倒是一向喜欢吃的方如萱今日没吃多少。

实在是同闻大人在一处，她心里满的好像要溢出来一样，便不觉得饿了。

红棉率先放下筷子，她今日好不容易跟着小姐吃上一顿好的，自然是敞开了肚皮吃，一直吃到撑了才肯放筷。

这会子觉得吃下去的东西顶的胃难受，于是站起身，俯身在方如萱耳边低声道，“小姐，我吃撑了，下去走走。”

方如萱自然没有反对，只是面上略带担忧地问她，“撑的厉害吗？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不用了小姐。”红棉不以为意，只道，“我走几步消消食便好了。”

方如萱这才点头。

等红棉走了，雅室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方如萱偷偷看了一眼闻大人，只觉得气氛有些焦灼，让人想要说些什么好。

她端起酒杯，又给闻昭斟了一杯酒，说道，“闻大人三番几次救了我，便是我方如萱的救命恩人了，小女子实在是感激的很，以后闻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同我说。”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端起酒，隔空一饮而尽。

“方姑娘，小心会醉！”闻昭劝道。

方如萱面上已经浮现一抹酡红，但她仍不自知，只摇了摇头，笑道，“不会的闻大人，刚刚小二说这个酒不会醉人的。”

她喝了酒，胆子也大了许多，她坐直了身子，看着闻昭，问道，“闻大人，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闻昭放下手中的茶盏，“你说。”

方如萱托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轻声问，“闻大人喜欢我吗？”

闻昭刚刚也饮了一杯酒，本来有三分醉意，听到这话，脑袋立刻都清醒了。

他看着方如萱，只见她目光迷离，眼中水光潋滟，配上颊边一抹红，便知她已经醉了大半，心中稍微放松。

许是对着醉酒的方如萱，他胆子都大了许多，平日里那些隐秘的，从未向人袒露的爱意也可以说出来了，于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是！我心悦方姑娘。”

方如萱歪头，“什么时候？”

闻大人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细数两人之间的种种经历，实在是很难找到令人心动的瞬间。

闻昭回忆了一会儿，说，“大概是你在聚香楼同人吵架的时候。”

当初在聚香楼里有人当中污蔑方如萱被她抓了个正着，她气不过，与人吵了起来，言语中还扯出了闻昭。

当初闻昭便坐在一楼大堂的角落里，看着她与人吵得气势汹汹，还半点不落下风，只觉得整个人都鲜活得很，身上透着一股子生命力。

自打爹娘死后，闻昭将自己埋在公务里，每日忙忙碌碌，却时常都觉得自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突然见到一个虎虎生风的女子，便被惊讶了一下，从此以后就记住了，以至于接下来再遇到的那些日子里，越看越觉得她可爱。

等到反应过来喜欢上她时，早已经忘不掉了。

方如萱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这么早啊！”

闻昭脸上罕见地浮现一抹羞赫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姑娘很好，其他人若是见了，也定会喜欢上她的。而自己不过是同别人一样，悄然心动了而已，只不过是比别人动心地时间快一点，更早地沦陷而已。

他没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去辩解。

时光一点点流逝，就在闻昭以为方如萱不会再说话时，却听到她轻声道，“原来我们两个之间是闻大人先喜欢上我的啊？”

闻昭一怔，品味出了这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他问，“那方姑娘，你……”

方如萱打断他的话，“我喜欢闻大人。”

闻昭这下是真的呆住了，好半晌，他才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但方姑娘之前不是心悦乔公子的吗？”

“那是以前了。”方如萱摆了摆手，“现在我喜欢的是闻大人。”

一时间，闻昭彻底呆住，心中似乎炸开了无数朵烟花，脑袋懵懵的，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可这是真的。方如萱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轻易地吐下那些让人石破天惊地话，砸的闻昭脑袋晕乎乎的。

方如萱还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她双手托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闻昭，只觉得今日的他比往日都要令人心动许多。

她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上了昨夜梦到的眉眼，触碰到眼睛时，闻昭轻闭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扫过她的指尖，有些痒。

她笑了，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又回到了那间审讯室里，闻昭略有些无措的脸和昨夜那张冷淡又迷人的脸渐渐重叠，她喃喃道，“闻大人，我全都招了，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乔公子了。”

恰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溅起点点涟漪，闻昭看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握起，他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轻声道，“方姑娘，你醉了……”

方如萱眨了眨眼，眼神中罕见地透漏出几分清明，认真道，“我没醉，闻大人，我现在很清醒。”

她此刻认认真真解释地样子看起来有些乖，闻昭心中又像被小猫爪子挠过一下，酥得他半边身子都软了。

空气黏腻起来，闻昭甚至能看到她眼睫上涂得亮闪闪的东西，她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的传过来，让他的脑子渐渐转不动。

过了会儿，他站起身，沉呼出一口气，“方姑娘，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方如萱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缓慢地回答道，“好。”

夜风有些微凉，吹散人身上的酒意，闻昭的思绪也更清明一点。

红棉和方如萱并排走着，闻昭走在方如萱的身侧，与她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一路上很是安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闻昭脑海中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她说她喜欢自己，不喜欢乔公子了。

可是……

闻昭偷偷看了她一眼，又快速转回头。方姑娘家世好，性格好，长得也好。她这样的姑娘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呢？

自己不似其他男子那般，爹娘陪伴着长大，家中也没有兄弟姐妹帮衬，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况且他平日里性情无趣，不似其他男人那般能解语逗闷，也不会说些好听的哄方姑娘开心。

这样的一个人，方姑娘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可她就是说喜欢自己，说得那样肯定，那么坦然，她的爱意光明磊落，喜欢便要说出来，和她一比，闻昭更是自惭形秽了，连带着他的那份爱也令人拿不出手。

不多时，方家便到了，方如萱回头，问他，“闻大人要进来喝杯茶吗？”

闻昭摇了摇头，他今日心情有些乱，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方如萱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小二说那两杯酒不会醉人，可她现在脑子有点昏沉，想立刻回去睡觉。

一进了屋，红棉便立刻给她烧水洗澡，从浴房出来后，方如萱只觉得浑身轻松，立刻倒在床上睡了。

这一夜，睡得竟是前所未有的安稳。

第二天日光透过来时，方如萱才刚刚睁开，她拥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就听得红棉从外面疾步而来，大声道，“小姐，快快起床，闻大人在外面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