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天气热的不行,绣衣坊外已然聚集了不少人。
西街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平安无事,从来没出过什么大乱子,今日却突然死了一个人。
还是整条街上最和气的老板。
闻昭和李朝到的时候,旁边的茶亭里坐着的人恰好在谈论此事。
“你听说了吗?今日被抓走的其实是方家的那个女儿啊?”有好事者伸长了脖子看着外面的热闹说道。
平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方锐只是一个小小的卖茶的商户,在平阳县这等富县里,他的名字其实是不怎么响亮的。
奈何方家离绣衣坊实在是太近,此处的人也多,便有不少认识方锐的人也在这里看热闹。
“方家,哪个方家?”这里人太多,难免会有一两个不清楚此事的人凑上前来问。
“还能是哪个方家”,那人喝了一口水,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杯子中的水都飞溅出来几滴,粗声粗气道,“就是杏花街那个卖茶的方家啊!”
“是方老板?”一个人与方锐打过交道的人伸头从身后凑上来,“方老板的女儿怎么会杀人?”
“小伙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个身穿灰布粗衣的吊梢眼冷笑一声,“她那个闺女可是个不好惹的,当初我家儿子不过就说了她一句胖,就被她扔到湖里去,三九寒天,我儿子差点冻死。”
想到当年儿子从湖里被捞出来后哆哆嗦嗦的惨样,他胸口就憋着一股怒气,说起话来也越加的口无遮拦,“照我说,上梁不正,下梁才歪,那方家姑娘今日杀了人,说不准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可能吧”,那人明显不信,“我和方老板打过交道,他人还是很不错的,应该不会干出这种事。”
他看向外面经过的官差,低声为方如萱辩解,“再说了,现在官府只是把人抓走,又没定罪,说不准这中间还有隐情,方小姐是被冤枉的呢?”
那吊梢眼斜眼看了他一眼,见他身强体壮,撇了撇嘴,扭过头去,不再与他争辩了。
茶亭中吵吵闹闹,闻昭神色不变,大步越过人群,进入了绣衣坊。
绣衣坊其实并不大,但内里装饰的却是非常典雅,入目是便是柜台,桌面上整整齐齐的,李朝没有让人动过此处,看来掌柜的平时经常打扫。
柜台后面便是一个高大的红木架子,上面摆放着许多古董瓷器。闻昭大眼一扫,便认出了上面有几件真品,当然还是赝品居多,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若非是对古董很是熟悉的人,大约分辨不出来。
绕过柜台,便是一间空旷的屋子,四周全部挂满了衣服,中间放着一水墨画屏风,可惜顶端上飞溅了鲜血,看起来脏污不堪,让人直呼可惜。
屏风后面,便是周掌柜被人刺杀时在的地方。
周掌柜的尸体已经被拉去衙役那里解剖了,现在地面上只留下了一堆血迹。李朝低声解释道,“根据仵作所说,周掌柜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日的申时到戍时之前,死者是被被人刺中前胸,扎破心脉而亡,凶器便是苏小姐的那个金簪,死者的死亡伤口呈上刺状。”
“上刺?”闻昭扫了眼屏风,目光停留在屏风上被血迹污染的地方上。
“怎么了?闻大哥。”李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一滩血,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不对吗?”
闻昭伸手摸了摸屏风上面的血迹,那里早就已经干了,并且只有顶端处污染了一小块。只是在这样的一张好看的屏风上出现污点,难免让人觉得可惜。
他收回手,面色严肃,“凶手的确不是方姑娘。”
“什么?”李朝有些惊讶。这才刚到现场,闻大哥怎么就确定方姑娘不是凶手了?
他又看了看那块屏风,但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闻昭解释道,“这屏风高约六尺,若是方姑娘是凶手,当她拔出簪子后,血迹飞溅,不应该只有顶端上才有血迹。”他伸手在屏风上面虚虚化了一条线,“至少从这里往上,应该都有血迹才对。”
李朝点了点头,又疑惑道,“可那伤口…”
“那是凶手用的障眼法。”闻昭解释道,“他既然能想到用簪子嫁祸方姑娘,未必行刺时不会谨慎一点,故意选择下刺,造成凶手比周掌柜身高矮的假象。”
李朝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更加认为闻昭的推断很有道理。
只有凶手的身高比周掌柜高,血迹飞溅而出后才会只喷到屏风的顶端一点,因为大多数血迹都溅到凶手身上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方姑娘说的便是真的,她便没有骗他们,她也不是凶手,她碰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才是。
闻昭又在掌柜的于遇刺附近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只有地上有一堆干草的碎屑。
他蹲下身,轻轻捡起那一摸碎屑。
“这是什么?”李朝也蹲下身来。
闻昭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轻声道,“干草。”
他望向李朝,面色变得严肃,“你可还记得方小姐说那人什么?”
“当时还没下雨,天气还很热,那人却穿着一身蓑衣,头上戴了顶帽子……”
“这是……”李朝看向闻昭,眼中是不可置信,“凶手身上的干草。”
闻昭点了点头,“方小姐说,那日她只在外面看了一会,根本没有进到屏风后面来。并且方姑娘爱美,出门必要精心打扮一番,身上自然也不会携带干草。而周掌柜喜洁,绣衣坊被他来回打扫了几遍,这东西也不会是他留下的。那只可能是凶手匆忙之下,不小心落在这里的。”
“结合方姑娘曾说那人雨天却穿了一身蓑衣,那这些干草应该就是从他蓑衣上掉下的,凶手也就是跟在方姑娘后面的人。”
李朝听完,已经是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他真的抓错了人。只是……他还有个问题,“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茶亭老板怎么说他那日没见过其他人进来。”
闻昭沉吟许久,半晌,才看向外面,“这个问题,就要亲自问问他了。”
茶亭老板正忙得如火如荼,就听到有客人说外面有两个官差在找他。
他放下手中的茶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向外走去,看到李朝时,立刻笑容满面,“官爷,您怎么来了?”
他看着闻昭,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周掌柜那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外面看热闹的人群听到“周掌柜”三个字,立刻安静下来,目光似有若无的在三人身上来回巡视,好似在说,“案子还有新情况。”
那些目光看过来时,李朝觉得格外难受,他不适地侧了侧身子,避开了那些人打量的目光。
闻昭:“周掌柜,我们借一步说话。”
眼看着几人来到外面,刚刚安静的茶亭立刻又变得热闹起来。
“怎么回事啊?”一人磕着瓜子说,“看样子,周掌柜这案子还有新情况?”
旁边的一个人迅速接话,“那肯定啊,没有情况哪里还会再找老张啊!”
老张就是茶亭老板。
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该不会……官府真的抓错人了吧?”
“放他娘的屁!”吊梢眼听到这话立刻急得脸都红起来,“凶手除了方家的,还会有谁?”
和方老板打过交道的人立刻反驳道,“为什么不可能?若不是官府抓错了人,一个已经抓了嫌犯的案子,做什么还要再来问其他人,老张该说的都说了,官府还能有什么好问的?”
吊梢眼急红了眼,张着嘴半天,却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茶亭外面的柳树下。
老张紧张的握着手,看着面前的严肃的两位大人,说道,“大人,您找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啊?”他回头看了一眼茶亭,说道,“我的摊子现在人挺多的,我还要回去泡茶,现在有些走不开,大人能不能尽快问?”
闻昭看着他脸上的仓促,单刀直入道,“周掌柜出事那天你为什么说你只见过方如萱?”明明还有凶手才对。
老张听到这话似乎慌乱了一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他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闻昭那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结结巴巴的开口,“大人,您、您说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是那日我确实只见过方小姐。”
闻昭将他的失态悉数收紧眼底,他的手虚握在腰间的佩刀上,语气冰冷的说道,“张老板,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开口,本朝律法有言,作伪证,包庇凶犯者,与凶犯同罪。”
他看着紧张的老张,又问了一遍,“你确定那日除了方小姐没有见到过其他人吗?”
老张被他这话一吓,几乎都要哭出来,他哆哆嗦嗦,恳求道,“官爷,我对天发誓,那日我真的只见到方小姐和她身边的丫鬟两个人过来,真的没有再见到其他人。”
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见闻昭没多说什么,刚想松一口气的时候就听到闻昭换了一个问题,“你那日什么时候收摊的?”
老张哑然,他刚抬起头,便看到闻昭审视的目光,闻昭的眼睛又黑又亮,让人的所有隐秘都无所遁形。
他低下头,说道,“申时之前我就回去了?”
“申时?”李朝失声,他上前两步,看着张老板那张老实的面孔,质问道,“你那日说你是酉时才回去。”
老张避开李朝打量的目光,讪笑两声,“记、记错了。”
李朝气急。要不是老张误导他,说事发当日只有方如萱和她身边的丫鬟两人进去,再加上凶手刻意嫁祸给方如萱做的证据,他当初也就不会这么确定方如萱就是凶手。
说到底,他抓错人,和眼前这个人可是脱不了关系。
闻昭:“那也就是说,当时张老板回去之前,还没见到方小姐从绣衣坊出来?”
老张点头,“是这样。”
闻昭收回手,对着老张说道,“回去吧,今天就先到这里了,以后有问题还会来找你。”
老张点了点头,一溜烟的小跑回去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在证词上还敢作假”,李朝已经气急了,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这么肯定方小姐就是凶手,也就不会抓错人了。
当然,也是由于自己太过相信这些证人了,才会导致出现今日这样的纰漏。
“不是所有人面对官差都会选择说实话,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私心。”闻昭收回了盯着老张背影的目光,叮嘱道,“以后办案子考虑清楚了再抓人。”
“是!”
老张回去之后,茶亭里的众人起哄道,“老张,刚刚官差大人找你什么事啊?是不是周掌柜的案子又有新情况了。”
老张此刻心情沉沉,也没心思和大家看玩笑,迎着众人调笑的目光,快速跑回后厨了。
心砰砰直跳,他的思绪又回到那日李朝来询问他时,“张老板,那日除了方小姐,你可还记得有其他人进过绣衣坊?”
绣衣坊出事那日,他早早就收了摊,因此只见到方如萱进去,却在她们出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那时他正因为茶亭的生意不好而苦恼。
西街本就偏僻,谁也不会整天聚集在这里只为了喝一口茶。
有人曾经劝他,“老张,你这茶太粗糙了,杏花街有个方锐,茶叶卖的不错,你改天去买一点回来,别成天泡你这些粗茶了。”
杏花街的方锐,他自然知道,茶叶卖的特别好,清香宜人,价格也不算贵,他私底下偷偷买过一次,确实是入口即甘,回味无穷。
只是用来卖茶还是有些奢侈。
如果茶叶能降一降就好了…他心中突然浮现这个念头。
但方锐也不是傻子,好好的茶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降价,老张自己也知道这事不可能,所以这你念头只在他脑海里存在一瞬,立刻就被否定了。
后来李朝来找他时,他脑海里又想到了这个事情。
他在绣衣坊旁边多年,自然知道常来这里买衣服的是谁,也知道李朝嘴中的这个方小姐正是茶商方锐的女儿。
如果方如萱出事了呢?
方锐会不会受打击?他家的茶到时候会不会贱卖?
心思千转百回,对面的李朝似乎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张老板?那日你是几时回去的?除了方小姐,你还见没见过其他人?”
“没有!”只一瞬间他就做好了决定,他听到自己笃定的声音,“我是酉时之前离开,那日除了方小姐,我没见过其他人进过绣衣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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