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人茬吧？”

见林尧耽搁了一会才回来，宣慈还有些好奇：“都聊什么了？”

林尧简直莫名其妙：“我难道是什么找茬机器吗？”

“也不是。”

宣慈给林尧盛了一碗汤，实话实说：“只是觉得你有时候脾气不太好。”又更加直白地补充了一句：“这一趟出去，我又有了一些人生感悟。我的意思是，泪失禁也不是多大的毛病，你完全可以和周围人分享自己的一些情绪，多交朋友，没什么好丢人的。”

林尧说：“我朋友挺多的。”

宣慈：“那也不多清川一个吧？”

付清川搬来常住的这一年里，宣慈时不时地总会让林尧去找付清川一块玩，在这件事上简直有些执着。

林尧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和宣慈解释自己和付清川气场不太合的事情，而且付清川那态度，也不像是想和他做朋友的样子。

宣慈还在念叨：“我总记着你小时侯，隔壁李奶奶对你的好。清川这孩子也不容易，咱们现在能照顾就多照顾他一些。”

李奶奶是付清川的外婆，八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了，生前和宣慈是很要好的闺蜜。

回忆起往事，林尧见宣慈情绪不高，忙答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们刚刚还在外面交流暑假作业的事情呢？”

宣慈有些意外地看了林尧一眼，不太信：“真的假的？”

“真的。”林尧懒散地靠着椅背，扯唇笑了：“我骗您干嘛？”

宣慈跟着他笑：“我这趟出去前，你作业不是还一个字都没动吗？”

林尧脸不红心不跳：“所以现在开始赶了。”

“行吧。”

宣慈这下才没怀疑些什么，只是道：“那是得快点了，就要开学了吧？不会的题就和清川请教请教，他是好学生。”

“还请教呢。”

林尧有仇当场报，笑：“再好的学生还不是一个字都没写。”

宣慈愣了一下：“清川也没写？”

“对啊。”林尧道：“五分钟前，他亲口对我说的。”

宣慈养了林尧十几年，这会听着自家孙子的语气，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所以你刚刚是打算问人家要作业来抄吧？”

“人家肯定不能给你抄，也只能这么说了。”

林尧：“……”

“林尧，别的事情我也懒得管你。”

收起笑容的时候，宣慈很有点不怒自威的气质，饶是林尧这种从小学到高中都没摔下浑坛的校霸，都有些本能的发怵。

宣慈看着林尧：“开学就升高二了，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下。首先，老师留下的作业必须写。第二，必须考上大学。”

宣慈：“以上，做不到我废了你。”

——

橘红色的晚霞吞了大半片天空，几只雀鸟停在错乱交织的电线上，路边行人道一排栾树枝繁叶茂。

烧烤摊前，俞瑞洋看着菜单，在纸上写下要点的串。

“尧总，你这也忒认真了吧。”看着还趴在桌上抄作业的林尧，俞瑞洋咂嘴：“都快抄两天了。要不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呢，还是宣奶奶能压得住你。”

林尧补作业补的满脸黑气。这会摁了摁额头，头也不抬：“给我点瓶啤酒。”

俞瑞洋“哦”了一声，在纸上记下。

旁边，同样在赶作业的高桑桑道：“你感冒不是才好吗，喝什么啤酒？”

俞瑞洋像是棵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闻言果断地将刚刚写下的啤酒划掉。

高桑桑端起比两人大几月的大姐架势，说：“都不许喝酒。我刚给你点了热纯多肉葡萄，等下去拿。”她抖了抖手中的作业：“三张英语卷已经搞定，你们抄完记得回去抓紧写物理，姐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跟尧总约好了，他写物理，我写数学。”俞瑞洋起身伸了个懒腰，对林尧道：“走吧，我们去拿果茶？”

“我不去了。”

林尧将练习册一合，又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团纸，抖开。

俞瑞洋低头看了眼那皱巴巴的一大张，赫然是张物理报纸日日练——合海一中变态到连暑假作业都是学校老师自己出的，尤其是物理，假期总共六周零四天，每天雷打不动一张卷。

俞瑞洋见那张皱货被掏出来后，林尧脑门上的黑气几乎已经快要冲天了，不敢在搅扰，嘀咕了一声：“啧，成刷题机器了。”

高桑桑叹气：“所以我才说，如果学神愿意给我们抄作业的话就好了。”

俞瑞洋摆手：“别提了。我今天下午还想着不然最后再去热脸贴冷屁股一回，结果人都不在家。”

不会写的就随便乱选，就这么连刷半张卷后，暮色渐渐四合，林尧终于抬头捏了捏僵硬的脖颈。俞瑞洋和高桑桑两人还没回来，方才点的串已经送上来了。

他将笔丢一边，叼了根烤鸡翅，拿出手机打算问两人到什么地方了。

这家烧烤店在本地是出了名的好吃，才八点不到，店外摆着的塑料圆桌就已经坐满了，四周人声鼎沸。尤其是后面那桌，酒已经喝上几轮了。

吵得要死。

林尧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

自宣慈发了话后，林尧没日没夜地补了两天，到这会才将高桑桑写完的部分抄完。然而即便和俞瑞洋分工，他还有好几十张物理卷等着在。

已经有一种被掏空的乏力感了。

发完消息后，林尧刚想将剩下的半张报纸刷完，还没来得及动笔，身后陡然一道大力撞来。与此同时，半杯黄色的液体隔空撒来，一道醉酒后的男声力压周围一片喧杂——

“特么的，老子跟你喝是看得起你，你摆脸给谁看呢？”

林尧本能闪开，虽然没被当头淋上，但桌上那写了一半的报纸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湿了个透。

林尧额头的青筋倏地一鼓，精神状况岌岌可危。

他回过头。

闹事的是个染着黄色头发的男人，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大约是常年喝啤酒的缘故，喝得膀粗肚圆。

这会手上端着另外半杯没撒出来的啤酒，还在冲隔壁桌的女生嚷嚷，笑容格外猥琐。

隔壁桌坐着两个女生，不久前和他们一前一后到，林尧见她们身上穿着合海一中的校服，大约是没见过这种酒疯子，气得红了眼睛。

“你看什么？”

注意到林尧的视线，黄毛瞪着眼，凶神恶煞地看向他。

恶补两天作业，林尧本来就要炸了。他顶着一张厌世脸，活动了下手腕，冷冷开口：“看你长的像头猪。”他感冒不算完全好，声音还带着鼻音。

此言一出，黄毛一桌都笑了。黄毛被伤了面子，脸色一时间更难看了，又瞥见林尧桌上的物理报纸，嘲弄一笑：“小傻逼，这么爱写作业啊？哈哈哈……”

他说完，又要将剩下的半杯倒上去。

不提作业还好。

那两个女生见将林尧牵扯了进来，当下又急又怕，其中一个刚想拿出手机报警，下一秒一道惨叫响彻云霄。

林尧向来是懒得和人多废话的性格，那黄毛刚抬手的时候他就一脚踹了出去。其实这些醉猪很好打，比散打馆的沙袋还容易锤，植物大战僵尸里头的僵尸似的，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

算起来半个多月没去散打馆了，陡一动手还有些手生。将黄毛放倒之后，另外两个的混混起身冲了上来，林尧几拳找回手感，动作又狠又快，没几下就将几人摁在了地上。

一挑三，气场却比另外三个人加起来还要凶。

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黄毛跟前停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是压迫又凌厉。

林尧一脚踩在黄毛胸口，一手拎起桌上的满扎啤酒，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半弯下身利索地卸了人的下巴，瓶口对着黄毛的嘴就是一通乱灌。

“这么喜欢人陪你喝酒那就喝个够。”

林尧脸上没有一点笑容，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一片冷厉：“挺狗啊，傻逼玩意。”

黄毛被卸了下巴只能呜呜的扑腾着，完全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明明清清瘦瘦，可力气却出奇的大，他挣扎不开，只能任由啤酒溢出口腔，被浇了一脸。

林尧将空了扎啤瓶放回了桌上，才冷漠地直起身。

周围安静了一瞬。

那两个女生犹豫了一下，拿着手机的那个上前问：“要……报警吗？”

闻言，林尧刚想说话，耳边就传来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就见刚刚还托着下巴痛喊的黄毛敲碎了一个啤酒瓶，狠狠地朝着他的腿划去。

尖锐的痛疼锥子似的顺着伤口处直往脑仁钻。

林尧脸上平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开，继而很熟悉的……一种湿润的雾气很快就在眼眶里开始积蓄。

周围的人群也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冲上来摁住那黄毛。

女生被吓懵了，声音都带起了哭腔：“你没事吧，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尖锐的疼痛还在蔓延，传染似的，很快又传递至四肢百骸。

林尧第一反应是，不能在留下来了。

“没事。”

林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他往四周看了几眼，人太多了。

“我自己去处理一下就行。”

匆匆留下一句，林尧连桌上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

其实那黄毛划的并不深，加之他今天又穿着牛仔裤，估计只是破了点皮。但尽管如此，他那怕痛的毛病也足够要命，才转身走进一条小巷，眼泪就已经再也憋不住，大颗大颗的溢了出来。

然后很快，越流越凶。

巷子的光线不算特别明亮，不远处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但这会没什么人经过。

林尧选择在便利店旁边的石阶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将裤腿往上挽了几道，正如他预想的那样，虽然流了些血，但伤口不算太深。

他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走的足够快，也没人看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现在只要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地流会眼泪，等这阵疼过去了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处理类似的情况，所以还算轻车熟路。

只是下一秒，就在他默默流泪的时候，便利店的风铃响了一声，感应门随即打开。

林尧下意识地抬头，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只黑色行李箱，旁边一双腿修长有力。

再往上……

即将开学，付清川今天从母亲那边收拾了一大箱行李回来，路过便利店买了个面包打算明天当作早饭，也没想到会撞见这一幕。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就见平时不可一世的少年匿于昏暗中，因为带着血，所以细长匀称的小腿更显白皙。

付清川从没见过林尧哭。

可这会撞见却不觉得突兀，反而从那双不断溢出了泪水的狭长眼尾中，感受到了一点破碎感。

路灯闪烁了一下，灭了又亮起。

在昏黄下的光线里，几只飞蛾旋转起伏。

林尧流着泪，脑海中清晰的传来类似崩塌的声音。

好不容易有止住迹象的眼泪，再一次汹涌了起来。

被最看不惯的人看见自己最不想被看见的一幕。

林尧在想，

要怎么样才能将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

付清川：老婆破碎感十足。

林尧：是的，我‘破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