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过于响亮的心跳声。
归琳背靠着冰冷的房门,快速扫视着这个洁白到令人窒息的空间。
四张病床,三张空着,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最里面靠墙的那张病床时,瞳孔猛地一缩!
那里……有人!
一个人形轮廓静静地躺在被子下面,一动不动,仿佛也是这病房装饰的一部分。
她刚才太紧张,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归琳瞬间绷紧了神经,脉冲枪几乎要立刻出现在手中。
她死死盯着那个轮廓,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那轮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子下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叹息。
活的?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归琳犹豫着是上前查看还是立刻破门而出时,那个身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
一张异常苍白的、属于年轻男性的脸庞露了出来。
他的五官清秀,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左右。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非常温柔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浅褐色眼眸,此刻正有些惊讶和好奇地看着归琳。
然而,当他试图撑着身子坐起来时,发出的却不是□□的摩擦声,而是极其细微却清晰的机械运转的嗡鸣声。
他从被子里伸出的手臂,覆盖着一层极其逼真但细看仍能分辨出非人质感的仿生皮肤,关节处透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这是一个几乎全身都经过了机械化改造的人。
“你是……新来的?”
少年开口了,声音透过某种发声器传出,带着一丝轻微的电子音质,但语调却很温和,甚至有点不好意思,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刚才没出声,是怕……怕又引来护士。”
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友善,让归琳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谨慎地没有靠近,保持着距离,点了点头:“嗯,刚进来。你是……?”
“我叫黄鸿远。”
少年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无力,但很真诚,“算是这里的……老住户了。”
他试图耸耸肩,肩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归琳。”
她报上名字,打量着他,“你……一直在这里?你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吗?”
黄鸿远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浅褐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痛苦:
“这里……是医院,又不是医院。我和几个朋友……大概是半年前?记不太清了……我们是为了误入了一个废弃的医疗中心,然后就……莫名其妙到了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压抑的悲伤:
“他们……不像我。我不是完全的有机体。我的身体……很小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受损太严重,只能大面积改造。”
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这里,里面大部分都是机械和合成材料。仿生皮肤下面……没多少东西是那些菌丝感兴趣的。”
归琳瞬间明白了:“你的朋友们……他们被……”
她想到了那些由菌丝构成的护士,想到了《患者须知》里那句毛骨悚然的“我需要修剪”。
黄鸿远难过地点了点头,眼神望向空荡荡的病床,仿佛还能看到昔日伙伴的身影:
“嗯……他们……逐渐变得‘不干净’,然后就被护士带走去‘治疗’……再也没回来。可能……可能变成了外面那些东西的一部分吧。”
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和自责,“因为我‘太干净’,它们拿我没办法,所以我一直被困在这里,看着他们一个个……”
归琳沉默了。
她能感受到黄鸿远平静语调下巨大的悲伤。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以这种非人的形态独自存活,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同化,这需要怎样的心志?
“对不起……”
她低声道。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黄鸿远摇摇头,重新打起精神,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呢?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归琳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意外触发副本的经历,以及外面废土世界和局所的大致情况。
黄鸿远听得十分认真,浅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对外界的好奇和渴望,仿佛一个被关了很久的孩子。
“原来外面变成这样了……和之前区别不是很大”
他喃喃道,随即又关切地看向归琳,
“那你一定要小心!这里的规则很可怕!它们……”
他压低声音,“它们一直在寻找‘宿主’,想把所有人都变得和它们一样‘洁净’和‘健康’。你一定要假装听话,但千万不能真的吃它们给的东西!那里面有‘种子’!”
他指了指自己:“我因为不需要进食,所以一直没中招。但你……”
他担忧地看着归琳。
归琳心里一凉,立刻想起《患者须知》第二条:务必吃完。果然是个陷阱!
“谢谢,我记住了。”
她郑重地道谢。黄鸿远的信息太关键了。
“还有,医生巡查的时候,”
黄鸿远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
“问的问题会很奇怪,甚至会诱导你说出内心的恐惧和弱点……它们好像能利用这些。你……尽量回答得简单、积极一点?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觉得自己没能提供更有效的帮助。
“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归琳真诚地说。
在这个绝望的地方,遇到一个保持清醒且心怀善意的“室友”,简直是天大的幸运。
就在这时——
“哒、哒、哒……”
走廊外,传来了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伴随着一个温和却异常标准的男声:
“查房时间。707病房,新患者入住评估。”
黄鸿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电子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他飞快地对归琳做了个“小心”的口型,然后立刻躺好,拉上被子,假装仍在沉睡。
归琳的心脏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哒哒声不紧不慢,如同死亡的倒计时,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707病房门外。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立刻模仿黄鸿远的样子,迅速躺到离门最近的一张空床上,拉过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努力装出虚弱又带着点期待的表情。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个穿着笔挺白色医生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病历板,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堪称标准的温和微笑。
但归琳的【环境感知】却在疯狂预警!
和那个护士一样!
这个“医生”的皮囊之下,是更加庞大、更加凝实、不断蠕动着的菌丝聚合体!
它们编织出完美的人形,甚至连金丝眼镜都是由菌丝硬化而成,镜片后那双“眼睛”是两团不断旋转的、深邃的黑暗漩涡,仿佛能吸走人的灵魂!
医生的目光首先扫过假装沉睡的黄鸿远,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对他这个“老住户”早已习以为常。
然后,那双漩涡般的眼睛定格在了归琳身上。
“新来的患者,归琳,是吗?”
医生的声音温和悦耳,却带着一种非人的平板,每个字的音调都完美得不自然。他走到归琳床边,电子病历板上自动浮现出她的名字——显然是刚才那个护士录入的。
“……是,医生。”
归琳小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怯生生的。
“不用紧张,来到这里,你就安全了。”
医生微笑着,但那笑容像是画上去的,没有丝毫温度,
“我们一定会让你恢复健康的。现在,我需要对你进行一个简单的入院评估,方便后续治疗。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来了!归琳心头一紧,黄鸿远的警告在耳边回响。
“好的,医生。”
医生看着病历板,提出第一个问题:“你是因为感到哪里‘不舒服’,才来到我们医院寻求帮助的呢?”
问题看似平常,归琳却瞬间警惕。她不能说自己是被强行拉进来的,必须扮演一个主动的“患者”。
“我……我总是觉得很累,浑身没力气,还……还总是看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听到奇怪的声音……”
她半真半假地说道,把自己穿越后的部分感受和废土世界的常见精神状态糅合在一起,听起来像是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和体力透支。
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病历板上记录着:“嗯,典型的外界污染症状和能量枯竭表现。疲惫,幻觉……这说明你的身体正在渴望净化与滋养。”
他的语调带着一种诱导性。
归琳背后发凉,感觉对方正在把自己的症状往它们的“治疗”方向上引。
“那么,”
医生推了推菌丝眼镜,漩涡般的眼睛直视着归琳,“在这些‘不好的东西’和‘奇怪的声音’里,最让你感到恐惧的是什么呢?具体的描述一下。”
这个问题更加凶险!直接窥探内心的恐惧!
归琳的呼吸一窒。
她最大的恐惧是什么?是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绝望的世界?
是身体里那个来历不明还总在关键时刻装死的系统?是害怕变得和外面那些菌兽一样?
还是害怕自己死得无声无息?
这些哪一个都不能说!
她急中生智,想到了厚仁中学,想到了那些被同化的“优秀毕业生”,语气带着真实的颤抖:
“我……我怕变得不像我自己……怕忘记自己是谁……怕变成……另一种东西……”
这回答既真实地表达了她深处的恐惧,又巧妙地契合了当前环境——被菌丝同化,确实会失去自我。
医生脸上的标准微笑似乎扩大了一毫米:
“很好的洞察力。害怕被污染,害怕失去自我,这正是‘不健康’的表现,也是我们需要帮你‘修剪’掉的部分。请放心,在我们的治疗下,你会获得全新的、纯净的、健康的生命形态,不再有这些烦恼。”
他的话语如同甜蜜的毒药。
接着,他又问了几个看似常规实则刁钻的问题,比如“你认为什么是真正的健康?”“你信任为你治疗的医生吗?”
归琳都尽量用模糊、顺从、符合“患者”身份的回答搪塞过去,背后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终于,问答环节结束。
医生似乎对归琳“乖巧”的态度很满意,或者说,对收集到的“恐惧”很满意,在病历板上做了最后的记录。
“评估完成。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接下来请好好休息,按时用餐,很快就会安排具体的治疗。”
他合上病历板,脸上的标准微笑不变,“记住,信任医院,配合治疗,是你康复的唯一途径。”
说完,他再次迈着那种精准得可怕的步伐,“哒、哒、哒”地离开了病房。
房门轻轻合上。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归琳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逃离了某种无形的扼杀。
对面床上,黄鸿远也坐了起来,电子眼里带着担忧和后怕:“你……你回答得很好。我第一次被问的时候,差点……差点就说漏嘴了。”
归琳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它们太会蛊惑人心了。”
她看向黄鸿远,“它们说的‘治疗’和‘修剪’,到底是什么?”
黄鸿远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我……我没亲眼见过。但听之前的朋友说……好像是要把人带进手术室,用那些……菌丝……替换掉‘不健康’的部分……直到完全……”
他没有说下去,但归琳已经明白了。
那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被同化,成为这座**菌巢的一部分。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鸿远,你在这里这么久,知道出口在哪里吗?或者有什么弱点?”
归琳急切地问。
黄鸿远努力思索着,机械脑运转发出轻微的嗡鸣:
“出口……我不知道。它们看守得很严。至于弱点……它们很怕‘污染’,尤其是……金属疲劳和强电磁干扰?我的身体有时候运转过热,散发出的微弱电磁场,会让它们不太愿意靠近。但效果很有限。”
金属疲劳?电磁干扰?
归琳眼睛一亮!
脉冲枪的能量攻击算不算强电磁干扰?她的系统空间收取物品时似乎也有微弱的空间波动?
也许……可以有操作空间?
就在她飞快思考时,病房门上的一个小喇叭突然响起了那个护士平板的声音:
“707病房,新患者归琳,请立即前往配餐室领取午餐。重复,请立即前往配餐室领取午餐。”
午餐时间到了!
那蕴含着“种子”的致命餐食!
归琳和黄鸿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护士平板无波的声音还在走廊里隐隐回荡,如同催命符。
配餐室……必须去。规则第二条明确要求“务必吃完”,违反规则的后果不堪设想。但吃下去,可能就是慢性自杀,变成菌丝怪物!
归琳的大脑飞速运转。
黄鸿远担忧地看着她,电子眼闪烁不定:“它们……它们会看着你吃下去的。以前……以前我朋友试过偷偷倒掉,被发现了……”
他的声音带着恐惧的余悸。
“我有办法。”归琳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既虚弱又顺从,然后推开病房门,朝着记忆中来时路上看到的【配餐室】指示牌方向走去。
走廊里依旧空旷死寂,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两侧的病房门都紧闭着,仿佛里面关押着无尽的恐怖。
配餐室的门开着,里面亮着惨白的灯光。依旧是那个由菌丝构成的护士站在里面,面前是一个不锈钢餐台,上面放着几个盖着盖子的餐盘。
看到归琳过来,护士空洞的眼睛转向她,伸出一只由菌丝构成、却模仿得极其逼真的手,指向其中一个餐盘:
“你的午餐。就在这里用完。”
归琳走到餐台前,掀开盖子。
餐盘里的东西看起来……异常正常,甚至堪称“精美”。
几块烤成金黄色的、类似合成肉排的东西,搭配着翠绿的蔬菜,旁边还有一小坨糊状的、散发着奶香味的土豆泥。
看起来比局所的营养膏不知道诱人多少倍,她甚至有点想吃。
但归琳的【环境感知】却疯狂尖叫着示警!在那看似美味的食物下方,隐藏着无数极其微小的、活性极高的菌类孢子!
它们如同等待孵化的恶魔,一旦进入体内,就会迅速扎根生长!
而那个护士,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显然是要监督她当场吃完。
归琳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慢慢拿起旁边的金属勺叉,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克服虚弱。
她舀起一勺那香气扑鼻的土豆泥,缓缓送向嘴边。
护士的目光聚焦在那勺土豆泥上。
就在勺子即将碰到嘴唇的瞬间,归琳的手猛地一抖!
“哎呀!”
勺子连同土豆泥“啪嗒”一下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溅开一小片污渍。
“对、对不起!我太虚弱了,手没力气……”
归琳立刻露出惊慌失措、无比愧疚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完美演绎了一个因为身体不适而失手的可怜病人。
那护士空洞的眼睛盯着地上的污渍,又缓缓抬起来盯着归琳。
归琳感觉一股冰冷的恶意锁定了自己。
【警告!检测到强烈敌意与规则波动!】
系统提示音响起。
归琳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哭出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弄干净!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很饿,需要食物……”
她一边说着,一边笨拙地蹲下身,似乎想去捡起勺子,手指却“不小心”地在那摊土豆泥上抹了一下,弄得更加狼藉,同时也让那些活跃的孢子更多地暴露在空气中。
护士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那双菌丝构成的眼睛里,漩涡似乎转动得快了一些。
它似乎在评估——是立刻惩罚这个“笨手笨脚”、“污染环境”的患者,还是优先维持“治疗”的流程?
最终,规则似乎倾向于后者。
毕竟,一个愿意进食的、“渴望康复”的患者,比一个因为一点污渍就受罚的患者,更符合“医院”的逻辑。
护士用平板的声音说道:“处理干净。给你换一份。”
它转身,从身后的保温柜里又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餐盘。
归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赌对了!这些怪物似乎很在意“洁净”,但更在意“治疗”的流程不被中断。
她接过新的餐盘,再次拿起一把干净的勺子。
这一次,她没有再“失手”。在护士的注视下,她舀起一勺土豆泥,送向嘴边。
然而,就在食物即将入口的瞬间,她意念一动!
唰!
那勺土豆泥瞬间消失,被她直接转移进了系统空间。
一个独立的、与其他物品隔开的角落里。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嘴巴配合地做出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甚至还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虚弱的、满足的笑容:
“……谢谢,很好吃。”
护士空洞的眼睛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勺子,和确实做出了吞咽动作的喉咙,似乎没有检测到任何能量异常。
它满意地点了点头。
归琳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方法,“吃”掉了餐盘里所有的食物。
每一次“吞咽”,都意味着致命的孢子被隔离进了她的系统空间。
整个过程惊险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她必须全神贯注,确保每一次转移都精准无误,并且表情管理到位。
终于,餐盘空了。
“很好。”
护士平板地说,
“保持了进食,很好。回去休息吧。等待下一步治疗指示。”
归琳如蒙大赦,连忙点头,装作乖巧虚弱的样子,慢慢挪回了707病房。
一关上房门,她立刻腿一软,靠在门板上,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怎么样?”黄鸿远急切地问。
“……搞定了。”
归琳喘着气,脸色有些发白,不是装的,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虚脱,
“没吃下去。但它们盯得太紧了……”
她心有余悸。这次是侥幸利用了规则漏洞和系统空间,下次呢?治疗呢?还能这么蒙混过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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