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的夏季依旧那么惹人厌,城市像被镇压在蒸笼下,密不透风。行人走在路上只觉得闷热难耐,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热气。
江律深背着公文包走在烈日下的柏油马路上,在这一带的别墅群里迷了路。
他身穿白衬衫黑裤子,衣裤的质量瞧着不算好,面料有些软塌,但被主人洗得很干净,穿之前估计还特意熨烫过一番。
明明是一套很简单的搭配,可耐不住江律深肩宽腿长,便宜的衣服硬穿出了高定模特的气质。
白衣黑裤的他,在富人圈里兜兜转转,路过的人或许还以为这是哪位身价过亿的霸总。
可惜江律深不是,而是给霸总打工的私人医生。
江律深本是个读研三的医学生,无奈家中突遭变故。因急需用钱,他不得不中断学业,前段日子甚至一天打三份工,为母亲凑医药费。
可母亲的医药费还是凑不够,原以为日子就这样没了希望,他的导师突然推荐了一份薪资待遇优渥且专业对口的工作——私人医生。
江律深清楚,一般请私人医生的都是富得流油的富豪,有钱人难免会有一些可大可小的毛病。但他不在乎,他只要钱。
果然,这位雇主也是个高高在上的主。
江律深顶着烈日已经转悠了许久,这片宽广的土地被划分成方方正正的别墅花园带,看起来都大同小异,连门牌号也难以找到。
迫不得已给雇主打电话,可那雇主像是故意刁难。第一次电话接通,江律深刚开口,对面便像见了鬼般迅速挂断。
江律深以为只是断线,又打了一次,对方却再也不接,他也不再继续拨打。
等到后背沁出些许汗水,微微濡湿了衬衫,他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
别墅的铁门紧闭,江律深上前轻轻按了可视门铃。
小屏幕亮起,刚“嘟嘟”响了两声,就被那头接起.
屏幕上随即出现江律深清俊的脸。
江律深因方才出了些汗,额发被撩到脑后,露出深邃的眉眼。眼尾稍稍上扬,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透着几分禁欲的斯文败类风情。
这个画面,江律深能看见,屏幕那头的人也能看见。
或许是信号不太好,屏幕里一直没有传来声音。
江律深将脸凑得更近了些,清冽的男声响起:“你好,我是新来的私人医生,今日上门商讨工作具体内容。”
屏幕上映着一张放大的俊脸,白色方领衬衫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阳光下,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江律深话音刚落,屏幕那头就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像是有东西摔在了地上。
他没问,当作没听见。
依旧用一双平静的眼睛盯着屏幕,那双狐狸眼仿佛真能看见屏幕那头的人。
他要进门工作,这才是与他相关的事。
江律深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声:“你好?”
屏幕那头的嘈杂声渐渐止住,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钻出来,语速快得像是在躲什么,还刻意压低嗓子:“你等一会儿。”
语音未落,通讯就断了。
江律深指尖顿了顿,总觉得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却想不起来。他看着暗下去的屏幕,眉梢微挑:这人说话都带着别扭劲儿。
等待期间,江律深开始观察这座小别墅。配套的花园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在周边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花园映衬下,这栋“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别墅反倒显得鹤立鸡群。
他的目光又移向别墅本身,一楼有将近整面墙的落地窗,里面隐隐绰绰映出一抹高挑的人影,看得不太真切。
心头又涌上一种熟悉的感觉,江律深眯起眼想仔细看清。
就在这时,管家出来开了门。
这是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容和蔼,但锐利的眼神隐约能让人窥见他的精明;健步如飞的姿态,也彰显着他身体硬朗。
不愧是霸总的管家。
江律深扶了扶眼镜,面对管家客气的招呼,也淡淡一笑,点点头作为回应。
“江医生啊,叫我陈叔就好,我是这里的管家。”他皱着眉,苦巴巴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我们老板可能会有些不配合,还请你多忍耐。”
陈管家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叮嘱,想先给江律深打个心理准备。
天知道,为老板找私人医生这件事有多曲折。
最早是小沈总突然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绕了七八个大弯扯东扯西,却始终没说到重点。陈叔从小看着他长大,哪里听不出他十句话里藏着的一句——想找个私人医生。
陈管家表面上不动声色,怕小沈总恼羞成怒,便悄悄招聘了几位私人医生。结果小沈总发了好大的火,一见到那些前来上岗的人,就骂骂咧咧地让人滚。
陈叔原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还为猜不透小沈总的心思、两人没了默契而伤心了许久。
结果没过多久,小沈总突然拿了份档案,别扭地让他去谈合作。好不容易把合同签下来,小沈总更是盼星星盼月亮,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换了三套西装。
今日一见江律深,陈叔心里暗道果然不同凡响——对方的脸比照片上还要周正,那股气质也十分出众,不像个打工人,反倒像位富家公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江律深。
江律深面上毫无波澜,说话时嘴角似乎都没什么起伏:“放心,我是医生。”
江律深说得言简意赅。既然是雇佣关系,拿钱办事,自己一定会做好本职工作。至于那位雇主配不配合,就不归他管了。
这个想法或许有些无情,但这是江律深的工作理念,多余的客套话,他便不再多说。
陈管家倒对江律深这副不卑不亢的性子有些惊讶。先前那些私人医生,或许是打听出小沈总年轻多金,总爱向他打听些有的没的,甚至问过不少脱离工作内容的事。
可这位江医生,性子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虽表情温和,但眉间带着疏离,反倒给陈管家留下了好印象。
接着,两人沉默地走过鹅卵石路,穿过小庭院,来到别墅内。
推开雕花的沉重大门,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方才他在屋外就注意到的那面。
正午的阳光直射进屋内,晃得眼睛有些刺痛。等适应了光线,江律深才看见沙发上坐着一名男子。
对方穿着一身裁剪合身的西装,双臂展开,慵懒地搭在沙发背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一只银色打火机,抛起,落下。吊儿郎当的动作,莫名添了几分矜贵。
那股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
只一眼,江律深就确定,这人就是方才他在窗外看见的那抹身影。
江律深自认为是个冷淡克制的人,二十几年来,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刻骨铭心,除了……
心底的感应越来越强烈,左脚甚至因为震惊,微微往前迈了一小步。
下一秒,沙发上的男子站起身,缓缓转了过来。
那张脸,赫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沈序,三年前被他甩掉的前男友。
沈序转身的瞬间,江律深捏着公文包提手的指尖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方才还平静无波的目光里,第一次闪过细碎的震惊。
但这失神只持续了半秒。他很快垂下眼眸,再抬眼时,眼底的波澜已尽数压下,只剩惯常的冷淡。
身体不动声色地绷直,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三年前的旧人,只是一位等待他确认健康状况的雇主。
沈序看见江律深这副模样,反倒乐了。他绕出沙发,在江律深面前站定,用饶有趣味的眼神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江律深,好久不见。没想到三年没见,再次重逢,你竟然在给我打工?”
一字一句,装着无辜的疑惑,可前半句话被他刻意加重,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江律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左脚不受控制地又往前挪了小半步——那是过去每次沈序生气时,他下意识想上前哄的本能。
最后,江律深还是忍住了。
看着沈序那道黏在自己身上、带着敌意的目光,再听着这番故意找茬的话,江律深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这根本就是沈序故意设下的圈套。
江律深倒是没想到,两人已经分开三年,沈序竟然还会花费这么多心思挖好陷阱,等着他跳进来。就连他的导师,恐怕都被沈序收买了。
不过,对于沈序这三年在榕城的崛起,江律深也有所耳闻。据说他手段狠辣,连亲生父亲的产业都……想到这里,江律深不愿再深究下去。
“好久不见,沈序。”江律深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依旧没显露任何情绪。
他说得很轻巧。“沈序”这两个字,他曾说过成千上万遍。此刻在舌尖打转,竟无端透出几分暧昧的意味。
但这句话落在沈序耳中,却显得格外轻飘飘。他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江律深或许会避而不见,或许会带着愧疚哭出声,却唯独没料到,对方会是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江律深对他的态度,和对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似乎没什么不同。
沈序等这声“沈序”,等了一千两百个日日夜夜。可现在呢?这声如死水般平淡的呼唤,听在他耳中却格外刺耳。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三年的执念,像个笑话。
沈序别过脸,嗤笑了一声,眼底的阴翳像化不开的浓墨。他摩挲着手上的打火机,开关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快,“咔哒、咔哒”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江律深知道,这是沈序不开心的表现。如果是以前,他会把沈序抱进怀里,一字一句地说些不算动听却真诚的安慰话。
沈序看着脾气坏,实则意外地好哄。只要他轻声哄几句,对方就会卸下所有防备,在他怀里软得像团棉花。
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两人早已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沈序没把东西砸到他身上,已经算手下留情。
江律深自认为是个聪明的人,从小到大,学业成绩始终遥遥领先。可沈序在他面前,却一直是道解不开的难题。
三年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
江律深不知道沈序为什么生气。或许是真的不想看见他这个“负心汉”,可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要故意把他引到跟前?
仅仅是为了报复他吗?可自己又先生气了。
他的沈序,一直都爱做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傻事。
哦,不对。现在不是他的沈序了。
早在三年前,他和沈序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开文大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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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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