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银,悄无声息地漫过雕花窗棂,将室内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冰肌玉容膏清冽的药香,与李乾身上那缕若有似无的沉水香交织缠绕,仿佛织成了一张无形而危险的网。
李乾那句“又不是第一次'不亲'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浅心底激起千层浪涛。
原主与他……究竟有过怎样的纠葛?她将记忆翻来覆去检索了数十遍,小说里对此只字未提!这隐藏剧情未免太过离谱。不,何止是离谱,简直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倘若让李乾发现她并非原主的蛛丝马迹,以他的权势,她还能有活路?若是在二十一世纪的身躯已遭不测,这具躯壳再保不住,她岂不是要彻底湮灭?
她心跳如擂鼓,背上火辣辣的痛楚在这惊心动魄的思量中竟似暂缓了片刻。她强迫自己镇定,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或李乾的话语中捕捉线索。
绝不能露怯,更不能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林浅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慌乱,刻意让声音带着几分虚弱的沙哑,与一丝若有似无、仿佛被触及旧事的羞恼:“王爷是嫌我今日挨的打还不够狠,特意来翻旧账,好再给我添一桩'不知检点'的罪名?”
她微微侧首,月光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与纤细脆弱的脖颈。林浅深知自己这副容貌的优势——又美又媚,最能令男子心旌摇曳。
李乾闻言,桃花眼中的玩味更深,却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不知检点’?”他未料到她竟会以这般方式回应,不否认,不承认,反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来,还带着委屈控诉的意味。
凝视着她艳冶的容颜与那几分娇嗔姿态——从前的她,何曾懂得善用自身优势?如今这般情态,倒像是开了窍。他心下受用,却又莫名泛起酸涩,生出一丝不愿让旁人窥见此景的占有欲。
他低笑一声,察觉她嗓音干涩,便执起一旁的水杯,轻递至她唇边,动作间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磁性,也格外危险:“哦?浅浅还记得从前的事?本王还以为,那一场落水,真把你我的'旧情'都冲进东海里去了。”
他刻意加重了“旧情”二字,目光如灼灼灯火,紧紧锁住她的眼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向前倾身,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那沉水香愈发清晰地将她笼罩。
“毕竟……”他语速放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今的你,看本王的眼神,陌生得就像从未见过雪地的南国飞鸟,着实……令人心寒。”
林浅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掐进掌心,以细微的痛感维持清醒。她知道他在套话,在试探那所谓“失忆”的深浅。
不能慌,必须接住。
她垂下眼睫,掩住眸底情绪,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先前落水醒来,听大夫说起,我这失忆的毛病许是受了刺激,遗忘了最想记住的重要事。这遗忘症或是一时,或是一世,人得了这病,宛若重生,性子变了也是常理。”她顿了顿,仿佛无意地接了一句,“王爷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问大夫。不过大夫虽如此说,我偶尔却能忆起些片段——譬如从前我从我哥那儿抢了糕饼,吃得太多闹肚子疼,回头就往他茶里下了泻药,害得他腹泻三四日。”
这都是小说里提及的旧事——林浅自幼顽劣,常给周遭人添麻烦,待夏诗诗到来后,小打小闹便演变成了大矛盾。
幸而作者曾写过这些片段,能让她暂且蒙混过关。
然而,话一出口,她明显感觉到李乾周身那慵懒带笑的气场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
他眼底那抹玩味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林浅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跳声会暴露在这片寂静里。
屋内只剩下更漏滴答,与彼此间无声的角力。
忽然,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听不出多少愉悦,反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与遗憾。
“原来……你还记得这些孩童琐事。”他低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林浅心头猛地一紧!她蒙混过去了?
“这窗,以后留着吧。”李乾的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感触,“别总让我打不开。”
原主与他之间,跟“窗户”有关?
李乾的目光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不再紧逼,反而直起身,踱到窗边,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月光洒在他月白的常服上,勾勒出略显寂寥的轮廓。
“若是你能忆起那年风雪夜……”他声音飘忽,陷入了某种回忆,“那年的雪下得极大,几乎封了京城。”
他顿了顿,侧过脸来看她,唇角勾着,语气平淡,甚至带着惯有的调侃,可林浅却莫名听出了一丝被深深压抑过的失望。那绝不仅仅是孩童间的玩闹赌约。
不对劲,这剧情很不对劲!
她分明记得看的是虐恋小说,前期林浅被苏墨寒冷落,后期苏墨寒与夏诗诗历经磨难终成眷属,而林浅从顽劣变得恶毒,不断陷害夏诗诗,最后落得背井离乡的下场。
这分明是标准的虐恋套路,怎会突然转向这般纯情的画风?
这巨大的信息量砸得林浅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那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却让她心口莫名泛起细密的酸涩与寒意。
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李乾从窗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她,眼底情绪已然收敛,又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小王爷。
“选择性地忘了重要事?不过……也好。”他耸耸肩,语气轻松起来,仿佛刚才那段回忆只是随口一提的玩笑。
他走回床边,将手中的白玉药盒放在她枕边:“药,记得让丫鬟给你擦。留了疤,往后坑蒙拐骗都不便宜,毕竟……现下还得靠脸吃饭不是?”
这张嘴真是毒得能淬出冰来。
林浅暗暗松了口气,知他暂时不会再深究那个“雪夜”与“窗”的问题,顺着他的话茬往下接,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多谢王爷关怀,您真是……替我考虑得周全长远。”
“自然,本王一向怜香惜玉。”李乾扇子“唰”地展开,笑得风流倜傥,“尤其是对……‘旧相识'。”
他特意拖长了“旧相识”三个字,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意味不明。
恰在此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鸟鸣,短促而奇特,不似寻常夜鸟。
李乾摇扇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林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反应。
他脸上的笑意未减,眼神却瞬间冷冽了一分,虽然极快恢复如常,但那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悄然弥漫了一瞬。
他忽然俯下身,再次靠近林浅。这一次,他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警告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林浅,”他唤她的名字,不再是戏谑的“浅浅”,而是连名带姓,“安分养你的伤。侯府这潭水,比你想的要深,能离多远离多远。有些人,有些事,忘了……或许真是福分。”
他的目光在她因惊讶而微睁的眸子上停留了一瞬,仿佛想透过这双眼睛,看清里面住的究竟是谁的灵魂。
“别再自作聪明,也别再……轻易给任何人开窗。”
说完,他直起身,不等林浅回应,身形一晃,便如一片被风吹起的羽毛,悄无声息地自窗口掠出,融入沉沉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只留下那满室清冷的药香,与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沉甸甸地压在林浅心头。
他究竟知道了什么?又在暗示什么?他今日前来,真的只是送药与试探?
还有窗外那声奇怪的鸟鸣,显然是他的某种信号。他又要去往何处?
林浅趴在枕上,背上的伤痛与心头的迷雾交织在一起,令她睡意全无。
李乾这个人,就像一本被重重迷雾包裹的古籍,看似风流不羁,玩世不恭,偶尔流露出的锐利与深沉却让人心惊。他看似在帮她,却又处处试探;看似对旧事耿耿于怀,却又提醒她忘了是福分。
他究竟是她穿书生涯里的坚实依靠,还是……一个更加危险的未知数?
她正思绪纷乱间,目光无意扫过刚才李乾倚靠过的桌角,似乎……多了一样物事。
那不是他带来的药,也不是府里的寻常物件。
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静静躺着一枚玄铁令牌。样式古朴,上面镌刻着某种繁复的纹样,触手冰凉刺骨。
这绝非李乾不慎遗落。
以他那样的人物,绝不会犯这等粗疏之错。
这是他有意留下的。
留下这枚令牌,意欲何为?是又一次的试探?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她无法拒绝的、通往未知深处的邀约?
林浅凝视着那枚在暗处泛着幽冷微光的令牌,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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