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林浅便来到了日益繁忙的彩票总署。
署内人声鼎沸,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与民众购买彩票的喧嚣交织成一曲独特的市井乐章。
往后院走,守门的金吾卫远远看见那抹熟悉的绯红身影,忙不迭地打开大门——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这位“财神郡主”?短短数月,她将彩票署经营得风生水起,连带着他们的俸禄都丰厚了不少。
人人都对她恭谨有加,只要她出现,准是好事!
“郡主早!”
“郡主今日气色真好!”
林浅一路点头致意,脚步不停,直奔正堂。
大皇子李承睿正在案前批阅文书,见林浅进来,他搁下笔,抬眸含笑:“林郡主今日来得这般早,可是又有了新的奇思妙想?”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温雅的侧脸投下淡淡光晕。这位皇子殿下,似乎总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安定感。
林浅敛衽行礼,开门见山:“殿下明鉴。奇思妙想不敢当,只是确有一事,想请殿下成全。”
她将一份精心撰写的《关于拓展南方彩票市场及规范地方分署建设的陈情书》双手呈上,条分缕析地阐述了南方诸州的经济潜力、民众基础,以及目前地方分署在运营中可能存在的疏漏与亟待统一的标准。
李承睿接过文书,细细翻阅。他看得极慢,神色专注。殿内只余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林浅略显急促的心跳。
“林郡主欲亲往江南,督导彩票分署筹建,并借此开拓那‘盲盒’新业之心思,孤明白。”他声音温和,带着一贯的沉稳,“此事于国于民,确有利好。江南富庶,若能借此良机,将彩票之利与郡主的巧思妙想推广开来,充盈国库,惠泽百姓,父皇想必也会乐见其成。”
林浅心中微喜,面上却保持着得体的恭谨:“殿下明鉴。北方市场渐趋饱和,南方则是一片蓝海……呃,是一片亟待开拓的沃土。唯有亲至其地,了解风土人情,方能制定出最适合当地的策略,确保此事功成。”
李承睿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赏。他欣赏林浅的这份魄力与远见,这绝非寻常深闺女子所能及。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更是她将“盲盒帝国”版图南扩,并实地考察、为未来“战略转移”铺路的绝佳机会。公费出差,考察市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
然而,他话锋微转,带着属于皇家的审慎:“只是……郡主身份特殊,此番南下,涉及钱粮、吏治,虽为监督,亦需名正言顺,方不至令地方官员为难,或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这意思很明确,他个人支持,但需要走官方程序,由皇帝下旨授权。
“臣女明白,一切仰仗殿下。”林浅起身,郑重行了一礼。她清楚,这是最稳妥的路径。有了皇帝的旨意,她就是钦差身份,办事会顺利很多。
“郡主不必多礼。”李承睿虚扶一下,温言道,“孤这便进宫,向父皇禀明此事。郡主且回府静候佳音。”
“谢殿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署外熙攘的人流,现阶段国库充盈,林浅功不可没,但,有些事不仅是能力问题,还有更多的政治考量和角力,李承睿不是不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所以,有皇帝圣旨在手,如见皇帝,行事之便,不可想象。
权利便是如此。
皇权能给比她预想的“特许”还要大!
现在,林浅是帮他的,对他的助力岂止一点?
无钱万事难,有钱鬼推磨,不止林浅赚钱,他能得到的,远比钱重要。
他要的,是民心。
“郡主且先回去静候佳音。”李承睿转身,笑容温润,“孤这便进宫。”
次日,圣旨果然降临平安侯府。
香案早已备好,阖府上下跪迎天使。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内容大致是:兹有平安侯府郡主林浅,聪慧敏达,于彩票一事颇有建树。为推广善政,惠及黎民,特赐“巡察使”之职,允其南下江宁、苏杭等州府,督导彩票分署筹建事宜,沿途官员需予以配合,云云。
林浅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几道目光瞬间变得复杂难言。
“臣女领旨,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浅压下心头的激动,规规矩矩地叩首接旨。
送走宣旨公公,林道然捻着胡须,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与郑重:“浅儿,陛下信重,将此等重任交予你,实乃我林家荣耀。南下路途遥远,事务繁杂,你定要谨言慎行,凡事以朝廷体面为重,小心办差,莫要辜负圣恩。”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无可指摘。可林浅听着,却只觉得心底泛凉。她想起自己落水醒来时的孤立无援,想起被家法责打时他的冷漠,想起他一次次为了“家族颜面”而试图牺牲她的意愿……此刻这“关怀”,更像是一种基于利益考量的叮嘱,而非真正的父女温情。
人情冷暖,父母之爱,难逃权衡利弊,她好像明白为何原主想要逃,哪怕是私定终身,哪怕死遁也想逃。
摆脱命运,摆脱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哪怕以死亡的方式……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讥诮,语气疏淡:“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一旁的林母,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那眼神在林浅和圣旨之间逡巡,带着一种林浅看不懂的、混杂着忧虑与某种算计的复杂神色,还有一点点羡慕。
羡慕,林浅有选择的权利。
林浅没有走她的老路,走出了一条没有女子走过的道路。
不需要相夫教子,不需要等着男子垂怜。
她在争取自己的人生,可,林母不曾尝试过,这一刻,情绪复杂,一时不知怨恨多些,还是羡慕多谢。
……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浅忙得脚不沾地。
南下之行既定,诸多事宜需要安排。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百味斋,与窈娘细致交代“萌物社”的各项运作。
“姐姐,这是接下来三个月的新品图样和营销策略,我都写在这本册子里了。‘山海经’系列可以开始打样,‘十二生肖’后续款的设计思路我也标注了……”林浅将一本厚厚的笔记推给窈娘,“生产、质检、铺面管理、还有与彩票署的联动,就全拜托你了。”
林浅恨不得将京城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都塞进她脑子里。
窈娘接过册子,看着她眼下的淡青,心疼道:“你都交代多少遍了,我记着呢。倒是你,一个人南下,山高水远的,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南方湿热,蚊虫多,我帮你准备了些常用的药膏和驱虫香囊,都放在那个蓝布包袱里了。”
“知道啦,我的好姐姐。”林浅挽住窈娘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难得地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依赖,“京城这边,就交给你了。等我从江南回来,咱们的‘萌物社’一定能开遍大江南北!”
同时,窈娘也叮嘱她远行事宜,颇为不舍,要不是得打理百味斋和萌物社两个店,她恨不能随林浅同往。
“姐姐放心,”林浅反握住她的手,笑容明媚而坚定,“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在南方站稳脚跟,就把咱们的‘萌物社’开遍大江南北!到时候,你可是总掌柜!”
同时,她还要亲自采买南下所需的一应物品。既要符合郡主仪制,又要便于出行,更重要的是,她悄悄夹带了许多用于市场调研的工具和“Labubu”的样品图。
忙碌间隙,一种莫名的情绪却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林浅心底有一处空落落的。
李乾。
那个之前动不动就深夜翻窗、存在感极强的家伙,自从那夜带着伤来过之后,竟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整整半个月,杳无音信。
起初,林浅还觉得耳根清净。可随着出发日期临近,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悄然蔓延。习惯了他在身边插科打诨,习惯了那双桃花眼里或戏谑或深沉的目光,习惯了他带来的那些麻烦与……不经意的维护,此刻的“安静”,反而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甚至会不自觉地在夜深人静时侧耳倾听,期待那熟悉的“叩叩”声再次响起。会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出神,想着他腰间的伤是否痊愈,想着他是否又陷入了什么新的危险……
“死李乾,臭李乾……”夜里,她一边清点行装,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要走了都不来露个面?之前不是挺能缠人的吗?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林浅用力甩头,试图将那张俊美又欠揍的脸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搞钱最重要!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啊不,是数钱的速度!”
出发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京城码头,舟楫云集,人声鼎沸。
京城码头,漕运船只往来如织。林浅带着芍药以及一队皇家派给的护卫,登上了朝廷安排的官船。船只高大坚固,旌旗招展,颇有气势。
与前来送行的林夜及窈娘等人简单话别后,林浅深吸一口气,转身,步履坚定地踏上了跳板。
踏上甲板,回望渐渐远去的京城轮廓,心中感慨万千。这里有她最初的挣扎,有她起步的根基,也有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此番南下,既是开拓,也未尝不是一种暂时的逃离。
“郡主,舱房已经收拾妥当了,您先去歇息吧。”芍药在一旁轻声提醒。
林浅点点头,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转身走向分配给自己的主舱。
舱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边小几上那一套眼熟的、釉色温润的白玉茶具。紧接着,一股清冽熟悉的沉水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林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舱内窗前,一人负手而立。
身姿挺拔,肩宽腰窄,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河面与喧嚣码头,而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便仿佛将所有的光与喧嚣都隔绝在外,自成一方天地。
似是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眉目如画,唇边噙着一抹林浅熟悉至极的、慵懒而戏谑的笑意。那双桃花眼深邃如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太分明,却足以让她心跳漏拍的情绪。
不是李乾,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这架势,竟是等候多时了!
李乾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林浅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慢悠悠地开口,嗓音低沉磁性,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她再熟悉不过的、带着几分戏谑与了然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悦耳:“浅浅,这南下的风,总不能让本王一个人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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