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意欲夺嫡

江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林浅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拽着向后跌去。

“抓紧我——!浅浅!不要松手!求你!”

林浅最后的意识,是李乾沾血的手背、被血水浸染的指尖,手与手,越来越湿滑,他的血,一滴滴一滴滴落在她脸上。

他眼底疯涌的赤红,“浅浅,不要丢下我——”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李乾撕心裂肺的吼声。

血色在江水中弥漫开来,分不清是谁的。

“弓箭手!对准匪人!不要伤了郡主!”

“放箭!”

“噗通——”

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细针扎入肌肤,冰凉的江水瞬间吞没一切。江面像一张漆黑的巨口,卷着暗潮与血腥,撕扯她的四肢。她怕水,穿来书中世界就是从落水开始,林浅想,求求上天,她还不想死,如果她又要死一次,穿越一次,请让她回到李乾身边。

她挣扎,此刻却被水流蛮力生生拽向深渊——江水轰鸣,她像被五马分尸的布偶,疼得耳膜爆裂。

“咕噜……”冷水灌进口鼻,世界变成浑浊的绿。她看见李乾的袖摆在水下绽开,像一朵玄色的墨莲,一寸寸被血色染透。

——他要救她,哪怕同坠地狱。

他带着她,逆着水流,拼命向隐约可见的岸边游去。每一下划水都显得异常艰难,他背上的伤口在江水的浸泡下狰狞外翻,血色氤氲。林浅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压抑的喘息,感受到他手臂因脱力而微微的颤抖,可他箍着她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浅意识即将被寒冷和窒息吞噬时,她的后背终于触到了粗糙的沙石。

李乾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拖上了岸。他自己也踉跄着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几口混着血丝的江水。

林浅躺在他身边,他小心护着,一直呼叫她。

可林浅丝毫没有反应。

李乾脸色一变,强撑着起身,将她半抱在怀里,一手按住她的背心,运起残余的内力,力道适中地拍击。几下之后,林浅“哇”地一声吐出了几口江水,呼吸才渐渐顺畅起来人却没醒。

“还好……没事……”他缓过一口气,目光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确认她除了昏睡外并无受伤,这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李乾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将她打横抱起。他脚步虚浮,却走得异常坚定。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衣摆滴落在沿途的杂草上,留下断续的红痕。林浅靠在他冰冷的胸膛,能听到他沉重如擂鼓的心跳,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也敲在她的心上。

发放松下来,林浅人却陷入昏迷。

漆黑里,林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只是个旁观者。

【梦?还是回忆?】

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一个抱着布匹、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子,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而不远处,一个穿着绯红色骑装、梳着双环髻,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正叉着腰,带着两个家丁对峙着,明明自己怕得声音都在抖,却还在虚张声势地呵斥:“光、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我、我告诉你们,我爹是平安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等我回去告诉哥哥,把你们都抓去充军!”

那几个地痞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甚至伸手想去摸那卖布女子的脸。

下一秒,那红衣小姑娘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尖叫一声“混蛋!”,竟弯腰捡起地上一块半截砖头,不管不顾地就冲了上去!

场面瞬间混乱。

“小姐!别冲动啊!”

“快去找少爷!”

“谁都别想走!”

“来人啊!别让他们跑了!”

“按住!哟呵,小姑娘还挺凶。”

小姑娘毫无章法地挥舞着砖头,倒也吓了地痞一跳,但她自己也被推搡得踉跄,胳膊在粗糙的墙壁上狠狠蹭过,顿时鲜血淋漓。她“嘶”地吸了口冷气,却愣是没哭,反而把砖头攥得更紧,像只护崽的母鸡般挡在吓傻了的女子面前。

刚满十六少年意气、鲜衣怒马的少年,回府抄了近路,打马从西街后巷经过。

谁想,遇上这场景?

“啧,吵死了。”他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和一丝刻意营造的纨绔腔调。

地痞们闻声回头,见他衣着华贵,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带刀的侍卫,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李乾甚至没下马,只对侍卫挥了挥手。侍卫会意,上前三下五除二,像拎小鸡仔似的把那几个地痞拎起来,随手扔到了旁边的矮墙上,摔得他们哎哟惨叫,其中一人拔了匕首意欲行凶,他眸光一冷,随手指尖轻弹——暗器正中那人匕首,匕首被弹飞,几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世界清静了。

那卖布的女子,也就是后来的窈娘,连忙跪下磕头道谢,谢完又紧张看幼年伤势。

李乾目光落在那个还攥着砖头、一脸戒备看着他的红衣小姑娘身上。

“姐姐别怕。”她自己都落魄如此,还关心别人死活。

李乾轻呵一声,看她胳膊上那片刺目的红,他马缰却紧了紧。

阳光透过巷口的槐树洒在她侧脸,他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不是时下流行的温婉长相,眉眼间反而带着几分英气,鼻梁挺翘,唇色嫣红,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小小年纪就艳压同龄人,再长大些,怕是颜绝京城。即便脸上沾了灰,头发也有些散乱,看上去狼狈极了,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琉璃,警惕地瞪着他。

“喂,小丫头,”他驱马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平安侯府的家教,就是教小姐亲自上阵跟地痞打架?”

小姑娘,就是林浅。

气得脸都红了,把砖头往地上一扔,梗着脖子道:“要你管!多管闲事!” 声音倒是清脆,像玉珠落盘。

李乾挑眉,却偏要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心底那点恶趣味莫名被勾起。

“行,算我多事。”他扯了扯嘴角,调转马头,“林大小姐好自为之。”

李乾调转马头,正欲走,忽而从怀中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宫造的白玉小盒,随手抛给她:“喏,宫里得的清凉膏,涂了消肿止痛。女孩子家留了疤,以后嫁不出去可别哭鼻子。”

他本是随口逗她,没想到林浅手忙脚乱地接住盒子,东西握得紧,嘴上却还不肯服软半分:“谁、谁要你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毒药!”

李乾低笑一声,不再理会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径自离开了。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家伙。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小姑娘产生了如此鲜明而持久的兴趣。

他眼神示意,吩咐道:“去查查,是不是平安候家的。”

侍卫得令走了。

走出很远,他回头望去,还看见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盒,阳光洒在她毛茸茸的发顶,竟有几分……乖巧?

林浅拿着精致药盒,突然觉得凶了吧唧的男人也算好人?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宫里的东西,寻常人可得不到。

她不知道的角落,不过一炷香后,侍卫就回了。

“主子,确实是平安候府上嫡女,唤:林浅,年芳十三,腊月生辰,说是侯府上下宠得很。不过,苏府,与她有婚约,说是长辈而订。”

“知道了。”

既知身份,以后见面可就容易了。

李乾不怀好意轻笑一下。

第二日,他来平安候府拜访林夜。

两人本就国子监同窗,林夜与他常切磋武艺,如今多聊几句,倒是发现挺聊得来。

在林夜的书房里讨论完骑射功课,林夜被侯爷临时叫走,他便一个人在侯府的花园里边踱步边等人。

夏日的午后有些闷热,他信步走到一处有活水假山的角落,听得树影婆娑间有细碎的说话声和小女孩咯咯的笑声。绕过一丛茂密的蔷薇,便看见那株高大的树下,一个穿着杏子红绫裙的小丫头,正踮着脚尖,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试图去够树梢上一个果子。

她旁边站着个小丫鬟,正急得团团转。

“小姐,快下来吧,太高了,危险!”

“马上就好!就差一点点,都叫我瞧见了,哪能不吃了它……哎呀!”

她跳了一下,非但没够到,脚下踩到一颗圆润的鹅卵石,一个趔趄向后倒去。竹竿也脱了手。

李乾离得不远,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便揽住了那小丫头纤细的腰肢,稳住了她下坠的趋势。另一只手则轻松地接住了那根掉落的竹竿。

小丫头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稳住自己。两人靠得极近,他低头,对上一双因受惊而瞪得圆溜溜的眸子,像极了宫里波斯进贡的猫儿眼。她脸颊还带着婴儿肥,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气息有些急促。

“又是你!”林浅先发制人,语气带着羞恼,一把推开他,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严肃的模样,但耳根却悄悄红了。

李乾存心逗她,用竹竿轻轻点了点她的发顶,学着她故作严肃的语气:“巧了,我是你哥同窗。为了个果子,差点摔傻。”

“你才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你有本事你摘啊!”

“我摘了又如何?”李乾挑眉,想起昨日探报,原来就是她与苏墨寒有婚约。

“摘了你要如何?”

“叫声‘哥哥’听听。”

“就这?”

“就这。”

“……不叫。”

他晃了晃手中的竹竿,又指了指果子,“看起来确实诱人,一定很好吃,算中有甜,甜中有酸,啧啧。”

林浅气鼓鼓地瞪着他,“谁要你帮!我自己能行!”

这人瞧着不像好人,虽是哥哥同窗,但多少有点纨绔样,必然不是好人!

“哦?”李乾拖长了语调,坏心眼地用竹竿虚虚地勾了勾,让它晃得更厉害,“那你自己来?”

林浅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果子,又看看眼前这个笑得一脸促狭、容貌过分好看的陌生少年,心里又急又气。她知道靠自己确实拿不下来,但又拉不下脸来求他。

李乾从容地看着她纠结的小表情,觉得比书房里那些之乎者也的策论有趣多了。

最终,对果子的执念战胜了别扭。林浅不情不愿地,声音细若蚊呐:“……哥哥。”

“什么?没听清。”李乾故意侧过耳朵。

林浅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大声道:“谢谢这位哥哥!请你帮我把果子拿下来!” 说完,脸颊彻底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

目的达到,李乾见好就收。他轻笑一声,不再逗她。打量了一下树干,甚至没用竹竿,只是足尖在假山上借力一点,身姿轻盈地跃起,如燕子抄水,伸手便将果子摘了下来,翩然落地,衣袂翻飞,动作干净利落。

小丫鬟看得目瞪口呆。

林浅也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惊叹,但嘴上却不服输:“……有什么了不起,我哥哥也会。”

李乾将果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骨节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触感微凉。

低头看着她气鼓鼓又带着点好奇打量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林夜这个妹妹,比想象中有意思得多。

“小浅浅,”他故意用亲昵的称呼逗她,果然看到她眉头又皱了起来,“下次想要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开口求人,爬树太危险。当然,”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求我的时候,态度可以再诚恳一点。”

果然是个“登徒子”!

“谁要求你!”林浅伸手就要抢果子,李乾一抬手,啃了一口果子,又塞她手里,“喏,吃吧。”

林浅看着被啃了一口的果子,愣了一下就开始大哭,“谁让你吃的!你赔我果子!”

李乾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道:“你说要果子,又没说要什么样果子,我怕有毒,先帮你尝尝,免得你吃了生病。不谢谢哥哥吗?”

林浅哭得更大声了,“自大狂!登徒子!再也不要理你了,啊~我的果子~”

扔了果子边哭边跑。

“你别说,还真的甜呢。”他舔了舔嘴角,小姑娘怨恨的转头瞪了他一眼,小小的泪珠挂在睫毛上,像晨露晶莹。

“别让我再碰到你!娘~呜呜呜……”

小姑娘哭得惊天动地,他笑得地动山摇。

看着她逃跑的背影,还有那因为奔跑而跳跃的双环髻,李乾笑声惊起了树上的雀鸟,也引来了寻他出来的林夜。

“阿乾,你笑什么?看见我妹妹了没?刚才丫鬟来说她在这边玩。”林夜问道。

李乾收敛了笑意,摇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折扇,语气慵懒:“见到了,挺……有意思的一个小丫头。”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你妹妹,是苏墨寒的未婚妻?”

“是啊,浅浅就是性子直了些,被家里惯坏了。”林夜无奈地笑笑,“墨寒性子冷,两人见了面总说不到一块去。”

“是吗?”李乾望着林浅消失的方向,眸色深了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倒觉得,性子直有性子直的好。”

至少,比那些矫揉造作的闺秀真实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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