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折角

廖队没找到曲琳琳,倒是先瞥见坐在废墟之上谈笑风生的她们,他几个大跨步走过来,将手里记录着新到药品的详单递给卫以东。

卫以东由上到下浏览了一眼,在他离开后,反手就把那张药品详单对折,对折,再对折。

很快,他手中就出现一个折平的正方形。

祁寂凑头过去瞧了一眼,大概看出这是她以前经常跟朋友们一起玩的东南西北折角,不由得起了兴味,问他打算在八个面上写什么。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有什么感兴趣的职业吗?小不点,说八个。”

“八个?!”她有点懵,“我没有那么多梦想,最多有四个。”

“四个也行吧,正好一个写两次。”

“嗯...我想想...小说作者,画家...歌手,还有,无国界医生吧。”

“无国界医生?”

“......”

“...凑数的,我想不出来了。”

“行吧,”他半信半疑地瞥她一眼,用水笔在八个面上分别写下这四项职业,又在背后四个面上分别写下东南西北,对折,顶出四个尖尖角,捏在手里,“说个数字。”

祁寂沉吟片刻,“东5下。”

卫以东摆弄手里的折纸,最后停在一个面上。

上面写着:

无国界医生。

他别开眼睛,合起手中的折纸,面不改色的耍无赖道:“这次不算,再说一个数字。”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别他一眼,又说了一个数字。

“那就,西4下。”

卫以东再次张合四个角,最终停在西4下的面上。

这次祁寂看清楚了。

上面明明确确写着:无国界医生。

卫以东:......

“啧,”他面色略黑的合起折纸,强制不准她再选东和西,“不能再选东和西,只能在南北里面选一个。”

“为什么啊?”

“你别管,我说不能选就是不能选。”

“好吧,那,南八下?”

卫以东笑了。

他展开手里南八下的角给她看,心下满意的对她说:“小说作者,这个职业挺不错的,我觉得你以后肯定能在写作方面大有作为。”

“是么?”她瘪起嘴,一点面子都不给的戳穿他,“刚刚我选到无国界医生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刚刚你看错了,上面写的也是作者。”

“......”

“......”

“你干脆直接把八个面上全写成作者得了呗,还让我选干什么?”

“那不行,为了公平起见,还是要有点概率的。”

“公平?”

“嗯。”卫以东大言不惭的应。

祁寂无语的剜他一眼,嘲讽道:“太好了,我根本没看出来。”

“没事,我能看出来就好,”他的一言一行,简直是把耍流氓的行径做到底,“就这么决定了,反正不管是作者,画家还是歌手都可以,就是不能选医生。”

“你耍赖。”

“你有证据吗?”

“有,我再选一次给你看。”

“不行,再玩收费。”

“卫以东,”她悄悄翻了个白眼,言语直白的吐槽他,“你马上就是30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卫以东不仅没被刺到,反而笑得更开心。

他把手里的折角扔到一旁,逐渐恢复了先前的意气风发,“三十怎么了?男人至死是少年。”

至少,肉眼看上去是这样的。

令她心神一松。

“好吧,你成功了。”

“成功什么?”

“成功逗笑我了,”她说着,为了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还刻意的弯起唇角,对他假笑,“三十岁的老少年。”

卫以东脸上的笑容骤僵,抬手过来就要捏她的后脖颈,“你再说一遍?”

祁寂连忙捂着后脖颈,笑嘻嘻的跳起来躲他,还站在他面前冲他吐了下舌头,拌鬼脸。

看起来灵动又顽皮。

“三十岁的老少年。”

“我要生气了,小不点。”

“别装了,你才不会对我生气呢。”

“坏了,这都被你看透了,我突然有种被人拿捏住的不爽感,怎么办?”

“当然是——凉拌咯,”她背起双手,笑眯嘻嘻地凑过来,饶有兴味道:“欸对了,卫以东,你的名字到底是哪几个字啊?我都不知道。”

他收回胳膊,一只重新撑回身后,一只冲她招了招,微微昂起下巴看她,“想知道啊?”

“嗯。”

“过来,靠近点就告诉你。”

“……”

祁寂横乜他一眼,不上他的套,“我才不要。你爱说不说,不说我等等去问姐姐。”

“?”卫以东无可奈何地压下眼尾,“我的名字,你不问我去问别人?”

“我问了!是你不跟我——”

“——保卫的卫,所以的以,东西南北的东,你可以简单记为:保卫子午线以东的人,就是我。”

“子午线以东?”她摸着下巴思忖了几秒钟道:“可是地球是圆的欸,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你岂不是要保卫全地球啦?”

“恭喜你,答对了。”

他回答得这么臭屁,让祁寂不由自主的想要嘁他几句,只是,还不等她说出来,半空中就如时响起长时间的警笛声。

在警笛声响起的一瞬间,卫以东就收敛起脸庞上的笑意,他膝盖一直,笔直而挺阔的站到她面前,弯折手肘将右手平抚在心脏上,微微低头,为去世的遇难者们默哀。

祁寂呆滞了一下,旋即立马在他身边立定。

以为他的姿势是什么默哀的正确姿势,她急急忙忙模仿他的做法一起默默为遇难者们默哀。

天色黯淡,鲜艳的红旗扬在空中波澜壮阔,有风在吹,苍白的白大褂角与灰黑的衬衫褶皱交手出点到即止的克制,周遭安静的不行,仿佛这普天之下只有她们两个人存在,安静的,虔诚的,为逝去的生命哀悼。

三分钟后,警笛声消散。

卫以东一睁开眼,就发现旁边的女孩也在学他做抚胸礼,不禁叹口气,叉腰喊她:“小不点。”

她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啊?怎么啦?”

“你默哀的时候低头就好,不用做这个手势。”

“啊?那你为什么这么做啊?”

“马来西亚这边有很多是信奉□□教的教徒,这是她们用来表达信仰的方式,”他抬手揉了把她的头顶,不知名的情绪在眼底翻滚,“我是无国界医生,应该入乡随俗,但你不需要。”

祁寂没想到是这样。

悻悻然放下手,不自在地别开眼,嘴硬道:“我怎么不需要!我也是预备役——”

“——你敢,老老实实回国当你的小说作者去。”

“为什么啊!卫以东!为什么你能当无国界医生我就不能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霸道,也让我——”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

卫以东收回手,眸色沉而坚定的看向她,一字一顿道:“小不点,无国界医生没你想得那么美好。”

“抢险救灾只是我们很小的一部分工作,更多的时间,我们都要行走在枪林弹雨的夹缝里,接受各种流行病和瘟疫的洗礼,别说救人了,就连我们自己的命都说不清楚到底会在什么时候被夺走。”

“再说更难听点,可能你在国内一辈子都没听说过的偏远地区,是我们的常驻地,或许你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子弹,曾经打穿过我的身体两次,比在我头上二十七次。”

“听完这些,你还想当无国界医生么?”

夜色浓沉的仿若被墨泼过一般,漆不见底,不远处桌台上的15盏蜡烛斜斜拖拽出废墟的残影,祁寂有些被他的这番话吓到,她眼神呆滞,身体僵硬。

不止是因为难以想象的枪林弹雨。

更多的,是她没办法想象出他们的意志到底有多坚韧,信仰究竟有多高尚,能够在他们明明知道前路坎坷动荡的前提下,依旧驱使他们初心不改的迎死而上,直到以命换命的那一刻。

如果给了现在的她,她想,或许从第一次被荷枪实弹指在脑袋上的时候,她就会被吓到尿裤子,然后直接放弃了吧。

不是胆怯,不是懦弱,而是人心底对于求生的本能。

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在面对那种濒死时刻依然能做到平心静气,洒脱赴死,那是不符合人性规律的,但正因为如此,卫以东,曲琳琳他们这种逆人性而行的无私奉献者才更值得被讴歌,被崇拜,被学习......

她不知道有朝一日她的想法会不会有所动摇,至少现在,她选择遵从本能的摇头,轻声道:

“不想了。”

听到她这番不出意料的回答,他长长松了口气,郑重严肃的脸庞上重新显露出笑意。

“这就对了,”他嗓音沉沉的继续游说道:“当个小说作者挺好的,能凭自己的脑袋创造出别人追崇的作品,被很多人喜欢,又不缺钱又能收获名声,花团锦簇,平安幸福,这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

而不是行走在枪林弹雨之中,最后只能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

这对于她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不是他想看见的场面。

祁寂并不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也没有自顾自地误解他,只是于良久的沉默后,她视线紧紧钉在脚下,细若蚊蝇的喊他:“卫以东。”

“嗯?怎么了小不点?”

“你真的觉得我适合当一个小说作者吗?”

“或许吧,不确定,不过有一点我能肯定:你很聪明,也很机灵,只要是你真正想去做的事情,不会有做不成的。”

“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他慵懒怠惰的曲腿坐回那片废墟之上,没看她,而是仰头望向斗转星移的夜空,沉寂道:“虽然你表面上看起来傻傻的,还经常做出一些出乎人意料的举动,但是,我在你眼睛里看到过坚韧与野心,不止一次。”

那不是属于弱者的眼神。

相反,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

哪怕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会是。

他是不会看错的。

比如——

“你的成绩应该很好吧?或者,曾经在兴趣爱好上表现出很大的天赋,至少也被老师夸奖过。”

祁寂倍感好奇的追过去。

眼睛不由得亮了亮,“你怎么知道?!”

“哦?我真猜对了?”

“嗯!毕业考试我离满分就差了1分!因为当时有个英语单词写太快了,不小心写错了。兴趣爱好的话,确实被老师夸奖过,不过我学的不是钢琴这种高雅的乐器,是笛子和箫,你应该知道的,就是那种——”

“——吹管乐器。”

“对对对!就上个月,我去上课的时候,张老师还跟我爸爸说,如果我能一直坚持下去,将来肯定能大有所成。”

卫以东挑眉。

压下下巴,注视向她,“学这些多久了?”

“没多久。笛子不到一年,箫的话,快两年了。”

“这玩意也能考级的吧?”

“能!两个我都是十级!厉不厉害?!”

“厉害。我跟你一样,都是学古典乐器的,不过我最高只到八级就没学了。”

听他这么说,她就更好奇了。

毕竟,古典乐器就那么几种,无论其中哪一种,都跟他这人不太搭。

“哦?”她睁大眼睛,挨个开始猜测,“你不会是学古筝的吧?”

卫以东摇头,“不是。”

“唔,你刚刚那么说,就肯定不是笛子和箫......总不能是编钟吧?”

“笨蛋,编钟都能想到,就想不到二胡?”

“啊?!你竟然是学二胡的?!”

“怎么了?不像?”

“是有点,”她盯着他,目光从他不拘一格的头发丝扫到那张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硬汉脸,最后,再次得出结论,“你要不说,我以为你会是学架子鼓那种的呢。”

“要我选,我肯定选架子鼓,但家里人不让。”

“于是你就放弃了?”

“于是,我干脆什么都不学了。”

“啊?那你不会觉得很遗憾吗?”

“有遗憾太正常了,”他就笑,笑得一点都不落寞,相反,还很意气风发,“人活这一辈子,谁还没点遗憾?”

祁寂眨眨眼,不太能理解隐藏在他云淡风轻的话中的沉重。

但直觉告诉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讨论这个话题,她揉了揉眼角,转而问他:“那你现在什么有梦想吗?还没实现的那种?”

“梦想?...唔,算是有吧。”

“是什么?”

“我希望,以后在我喜欢的夏天里——”

“——以东!”

不等他说完,peter先火急火燎地找过来,兜头就用撇脚的中文喊道:“17号床,感染了应该,很严重,你过去看一看。”

事发突然,又不能耽搁。

卫以东没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他站起身来提了下裤腰,大步流星往peter那边走,却在走到一半时,突然站定脚步,回过身来叮嘱她:

“你妈妈的状态不太好,如果可以的话,进去多陪陪她吧。”

“别一个人蜷在外面,小心着凉。”

他的音量不大,被风吹进她耳窝里时已经快要几不可闻,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听清楚了,清楚到不能再清楚。

甚至。

就算被轰轰烈烈的心跳声掩盖,他的那番贴心话还是牢牢印刻在她心上。

让她心口翻涌出滚烫的温度。

改了一下下 埋了个伏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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