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还背着书包,他走到一家看着挺大的饭馆,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东哥,我来了。”
老板正忙着炒菜,没空多招呼他,只隔着烟雾缭绕的厨房大喊一声:“快去放包!待会马上人多了。”
俞和大声应了,将自己的书包放进工作间,然后换上一身黑衣黑裤。
他不能穿着高中校服,会有客人问,东哥肯让他干已经帮了他很多,他不能再添麻烦。
七点半左右,夏季的太阳也落山了,夜晚来临,这个城市慢慢热闹起来,各种夜宵馆子也迎来了大量客人。
东哥的饭馆也是主打夜宵的,随着时间推移,俞和越来越忙碌,往往给这桌送了餐,另一桌的客人又喊人了,他还要负责收拾吃完的餐桌,如果厨房忙不过来,他也要进去搭把手。
门口一阵骚动,推推嚷嚷间进来了一群光着膀子的大汉,找了个空位就坐下来开始大喊大叫地要人服务。
俞和快速穿过人群,拿着菜单递上:“几位哥,要吃点什么?”
“来五斤卤虾,一锅肥肠一锅牛肉,再把上面的烤串都来一份,还有啤酒,先拿一箱来,我要青岛的。”
俞和顿了顿,不好意思道:“哥,今天肥肠卖光了,给您换成猪肚怎么样?也是我们家招牌。”
为首的大汉斜着眼剃了俞和一眼:“小子,我就要肥肠。”
俞和好声好气道:“哥,是真的卖光了,您实在想吃的话,明天早点来,我给您留一份,今天您点个别的,我们再送几位大哥一瓶酒成不?”
有人流里流气地笑:“一瓶酒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够我一泡尿的,要送就大方点儿。”
俞和微不可见地蹙眉:“这是我们家的心意,也是看在哥几个点了菜又吃不上……”
“这小子舍不得,抠搜吧唧的,是不是看不起我们,找打是吧?”有人动了动拳头威胁道。
俞和见这群人讲不通,也很无奈:“没有,只是今天实在是没了……”
“他妈的,大哥,他就是看不起我们!”有个肥壮的男人突然暴起摔盘,“一道菜别人都吃得上到我们怎么就没了!现在才几点!”
俞和觉得这群人简直不可理喻,他按下脾气还想再劝一劝,但几个大汉在第一个人的带动下已经闹了起来,一块碎片穿过空气朝俞和刺来。
季和连忙去拉他,但只抓到一片空气,碎片撞在俞和的额角,留下一行血迹。
后厨老板闻声出来了,一边拉过俞和让他躲着一边好声安抚。
其他客人有的偷偷报警了。
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店里一半的桌子都被砸了,有些客人本来正在吃着也被掀翻了桌子。
那群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人又多,这场闹剧硬是拖到了警察赶到才结束。
等一切事了,看着店面一片狼藉,俞和惶恐不安,红着眼跟老板道歉:“东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东哥打断了他,给他拿了一袋打包好的吃食:“不是你的错,别多想,今天这样也开不下去了,你提前下班吧,这是厨房的一点剩菜,你和小景拿着吃,回家把伤口处理一下,先休息几天吧。”
俞和不肯接,眼泪在眶里打转:“东哥,我是不是以后……”
东哥知道这孩子想的什么,安抚道:“没有不让你来,你先把伤养好再来,你这张脸可是我们的门面担当,不能破相了。”
俞和憋回眼泪,心里的慌乱散了一大半:“好,谢谢东哥。不过我的伤没事,我明天照样来行吗?”
东哥应了。
他看着俞和重新换上校服,又把衣服塞进包里离开门店,拿出一支烟抽了一口。
这孩子当初跪着求他收他,一直以来做事勤勤恳恳,他也知道这孩子有多困难,实在不忍心因为今天的事苛责他。
半个门店的损伤固然不小,但压在他的肩上只是多累一段时间,压在那个孩子的肩上,只会让本就单薄的身体变垮。
季和蠕动了一下嘴唇,轻声对老板说了一句谢谢,转身跟上了俞和。
这个男人,是他少年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恩人。
后来他的公司有点起色后,便悄悄找到了这个店,当时老板的生意已经不太景气,偏偏父亲生了重病,他要人安排了医院,又在医疗卡里留了一百万。
后面听说他父亲的病治好了。
俞和没有什么能报答他的,当初这个男人给他的,是读书的希望,他只能报以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财。
季和跟着俞和穿过绕七绕八的小巷子,这是这个城市中最后一片“贫困区”,充满了为生活疲惫奔波的人们,邻里之间没有所谓的人情往来,所有人都是陌生警戒的,像被困在一个个小笼子里即将被卖的流浪猫。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被盖在高楼阴影下的城中村更显幽静鬼魅,路灯坏了很多,只有住户家的灯光和天上的月亮隐隐照着前路。
俞和摸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楼,穿过生锈的楼梯和掉灰的墙面,他打开了一扇嘎吱作响的铁门。
借着隐隐约约的月光,俞和扫视了一圈这个不到十五平的小地方,摸着黑把东西放在地上,又轻手轻脚地走向一个小房间。
说是小房间,但其实只是一个用帘子隔起来的空间,放着一张单人床,是他兄弟二人睡觉的地方。
因为俞和已经高二了,个子抽条了很多,单人床睡两个人显得比较拥挤,他都是侧着睡的。
就几步路的距离,俞和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一阵锅瓢的叮当响声。
季和知道那是放在地上的铁锅。
这段记忆在他深处,灰蒙蒙却不可磨灭,他清晰记得这里的每一个布局。
因为家里地方太小,很多东西都是放在地上的,还有一些东西要视情况移动位置,比如炒菜的铁锅和锅瓢,因为不做饭的时候,燃气灶要用来充当桌子,让他俩写作业或者吃饭。
后面俞和都是尽量在校就完成作业,将桌子完全让给了俞景明,也给自己留下更多时间去做兼职。
俞和见撞到了锅子,顿时抬头去看帘子,那边俞景明已经醒了,摸索着掀开帘子,声音带着小孩的清脆,有点惊喜:“哥哥回来了吗?为什么不开灯?今天这么早?”
说着就要去摸开关。
俞和连忙扶住小孩:“不用了阿景,你吃了晚饭吗?”
俞景明不懂为什么他哥不让他开灯,但他向来听话:“吃了,哥,我给你留了饭。”
他今年五年级,个子不高,但已经学会了踩着板凳做菜洗碗。
俞和摸着俞景明的脑袋:“阿景,你老师跟我说学校有研学,你怎么没报名?”
俞景明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我不想去,我想回来陪哥哥。”
俞和鼻子泛酸,所以他的弟弟才会在这个周末,在他的同学们都去外面体验研学的时候,回到这个逼仄的小家,做好了饭等他回来。
“哥哥明天还要上学吗?”俞景明问。
要的,他们学校高二要上到周六中午,明天还有半天课。
平时俞和因为家庭特殊,学校准许了他不用上晚自习,也是因为他成绩好,才没有被多加阻拦。
俞和便解释着说了,然后道:“明天下午哥哥还要去给人补习,晚上也要去兼职,还是十一点半左右回来,明天哥哥早上把饭做好,阿景乖乖在家写作业不要乱跑好不好?后天哥哥陪你出去玩。”
俞景明很乖地点头:“好。”
俞和想亲他一口让他去睡觉,但想起自己额头上的伤,怕俞景明闻到血腥味,还是放弃了:“阿景去睡吧,哥哥洗个澡。对了,你东哥又给了哥哥很多好吃的,明天阿景把它吃掉。”
俞景明听到有好吃的,很兴奋地爬上床:“好,哥哥你快去洗澡吧。”
俞和将东西放进一个小冰箱,然后找了衣服低头进了浴室,空间狭小,放了个用来冲厕所的接水的桶,转身都很困难。
季和没有跟进去,而是走到小景明旁边,静静看着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如此的清晰又清醒,让他以第三者的视角再次经历他过去的故事,但能再见到这样乖巧活泼的小景明,他很开心。
他默默伸出手,抚着小景明的脸颊,尽管摸不到,他却有了一种愧疚被安抚的轻松感,像是弥补了过去,填上那段因为生活奔波而亏欠了小景明的陪伴。
但他又很难过,因为他知道,兄弟俩很快会迎来第一次争吵,这次争吵会让小景明痛苦,也会让俞和痛苦,但回想起过去,季和依旧不后悔他当时做出的选择。
事情的导火索还是那天的壮汉闹事。
几人虽然被警察带去警局教育了一番,也付了赔偿金,却盯上了俞和兼职的饭店。
他们不直接闹事打打砸砸,只是在门口坐着恐吓那些正常的客人,两周过去,门店生意一落千丈,东哥报警也没用,因为警察来了他们也理直气壮,说只是坐在门口休息休息。
他们本就是犯事了刚出狱不久的一伙人,法律的界限刻在哪,他们非常清楚。
俞和感受到他们的恶意是冲自己来的,实在愧对老板,主动提出离职,想着他走了那群人可能就放过这家店了。
季和跟着俞和,第一次看到他从校门出来后不是步履匆匆,而是走到一块阴凉处,拿出纸笔写写画画。
俞和在计算他和俞景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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