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摸出了那两条烟,再一次来到了粉红帘子前。
他要女人搬去了他附近,然后连续几天夜里,都蹲在粉红帘子的屋门口。
终于有一天,他抓住了一个脸上带着青黑纹身的男人:“强哥!”
对方眯眼看他:“我记得你,你是红娘那个弟弟,怎么了?今天红娘怎么不开门,反而是你蹲在这,你替她卖?”
俞和无视他的问题,手心出汗,提着袋子将那两条烟递过去:“我有个买卖想跟强哥谈谈。”
强哥伸出一根手指把袋子拨了一个口,看了一眼,无聊地伸回手,转身就走:“老子还以为是一袋子钱呢。”
俞和背后冒出冷汗,但他依旧轻着嗓子道:“求您带我进去,我要是能被看上,我给哥您分六成。”
强哥挑了挑眉,回头望他:“进去哪?我记得你是个好学生吧?”
他跟这个小鬼头只见过一面,能让他有点印象肯停下来听两句的原因,是红娘十次八次地提到他。
如果不是因为这小子还是个小孩儿,他早找人教训他了,和自己滚了的女人靠在自己怀里,说的却是另一个男的,是个男人都忍不了。
俞和紧了紧手心:“黑赛。”
强哥盯着他:“你要去参加黑赛?那个一不小心就会没命的。”
俞和道:“我知道。”
他也知道这种地下黑赛,只认熟人,生面孔是进不去的,所以他才费尽心思想去搭强哥的线,他知道这个男人干的什么。
强哥又问:“你为什么要去搞那个玩意儿?”
俞和脸上露出掩饰失败的困窘与痛苦:“我,我需要钱,要很多很多钱,我有家人生病了,我辍学了,但我还没成年,找不到工作,强哥,求您了。”
强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钱啊,哼,钱的确是个好东西……”
“但我不带。”
俞和眼眶发红:“为什么,我真的……”
强哥打断他:“别跟我来卖惨那套,老子见的人多了,比你还难的更是数都数不过来,要是来一个我带一个,我是装好人还是做慈善啊?”
俞和收了做戏的姿态,尽管眼尾还泛着红,但他表情平静:“那怎样你才同意?”
强哥摸出一根烟点燃,看在红娘的面子上,决定给这小孩最后一次机会:“我是赚钱的,黑赛有打拳的有赛车的,你会哪样?”
俞和沉默了一会,冷静道:“我知道自己打不了黑拳,但赛车我可以,只要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可以学会,究竟是黑马还是送死的,我相信会有观众愿意赌。”
强哥吸了一口烟,想了一下。
他知道这小子聪明,好像是什么年级第一,看黑赛的也都是一群暴徒赌徒,的确有不少人喜欢赌爆冷门的可能性,还有人就是黑了心,想看着那些命苦命贱的人在那拼命送死,好让他们获得人上人的快感。
他又观察了一下这小子的脸,长得细皮嫩肉的,搞不好也是那些疯子大小姐和变态佬喜欢的款。
强哥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八成。”
俞和迅速点头:“可以。”
强哥又伸出两根手指:“半个月。”
俞和没有退路,也点头:“好。”
强哥便报了一串数字,转身走了:“我的号码,你准备好了就打给我。”
俞和松下了一直紧绷的肩膀,对着男人的背影道了句:“谢谢。”
强哥嗤笑一声。
妈的,搞得他好像做了什么好人好事一样。
*
俞和没有让强哥等太久,第二天就打给了他。
半个月的时间一过,季和看着俞和上了赛场。
这是一段崎岖陡峭的盘山路,宽度将将容纳下两辆车,转弯很多。
现在是深夜,又是赛车比赛,车子速度非常快,很容易来不及转弯直接冲过头,跌下悬崖。
而且这是黑赛中的黑赛,是有钱人寻开心找刺激的地方,除了一根安全带,没有任何安全措施。
季和知道俞和会没事,因为他是亲历者,他活着回来了,但看着在一众选手中年轻得格格不入的俞和,他的心依旧高悬起来,迟迟落不下。
有人发现了俞和这个生面孔,都兴奋起来,押注的天平轻微地偏移了一点点,有人寻求极端的翻盘,放弃了以往比赛的黑马,将赌注压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随着主持人的报幕,无人机将摄像头对准了俞和的脸,出众的容貌再次引起一番争议。
场上的俞和没有心思去关注观众席的哗然,他抖着手,额上慢慢沁出冷汗,再怎么淡定的人,在一次即将堵上自己命的比赛前,也会心慌紧张,更何况他还没有十八岁,只训练了一周。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上了车,扣好安全带后又检查了一遍,这是他唯一的安全设备。
随着枪响令出,五俩赛车同时启动,片刻后,其中一辆如离弦的箭,冲在第一。
那不是俞和。
他在第二。
比赛真正开始后,他依旧紧张,但他手不抖心也不慌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比赛上,脑子像个高速运转的仪器,迅速分析着周围的信息。
风速风向、转弯的技巧、他记在脑子中的路线图、前方那名选手的比赛习惯……
俞和一直都很聪明,他专注力奇高,分析推理计算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强,这是他的财富,他用着他的脑子参加了很多比赛,赢了很多奖,这是他擅长的领域,没事的。
他是个新手,的确是一个非常大的劣势,但也同时是他的优势,因为他可以去反复观看对手的比赛录像,研究对手的比赛技巧,但对手却对他一无所知。
俞和紧紧跟在第一名的尾巴后面,他差个机会。
这个机会,他一定可以等到,因为前方那名选手不擅长过小弯,而这段路就是小弯多。
在快要接近终点时,俞和终于等到机会,第一名选择了降档漂移,俞和心跳得飞快,他没有降低速度,而是猛切方向盘使车尾甩出,硬生生挤进了第一名的内侧,又迅速修正角度,等车子滑行到出弯角度后,俞和猛踩油门,他越过第一成为了新的第一。
等冲破了代表胜利的那根线,俞和的心跳速度依旧没有降下来,他扯开安全带飞快地往后看,原本的第一刚好冲到终点。
太好了,俞和瘫在座椅上。
他想控制情绪,却忍不住低头痛哭流涕。
他为自己胜利激动,也为刚刚那一瞬间做出冒险决定的自己庆幸,没有害人死亡,剩余便是死口逃生的后怕。
他好害怕。
刚刚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是两车相撞,一起跌落悬崖,他赌的就是第一名会给他让路,他也确实赌赢了,但俞和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疯狂,狂跳不止的心脏似乎还留存着刚刚急速膨胀几欲爆炸的痛楚。
原本的第一名,现在的第二名,下了车就气势汹汹地朝俞和走来,本来想骂他两句,虽然玩这个的都是不怕死的,但是不怕死不代表他们想去死!
等他走到俞和车前,却发现那么大胆超他车的居然是个看上去未成年的小孩,甚至在捂着脸哭得凶狠。
他顿时哑了。
季和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很好了,你真的做得很好。
*
俞和名声大噪。
漂亮帅气的年轻赛车手,还格外大胆不要命。
那一夜压俞和赢的少数人赚得盆满钵满,将俞和捧上了新的神座。
俞和赢了五万,根据他和强哥商量的分成,他自己只留了一万。
强哥没想到他给得这么痛快:“真给我了?”
俞和语气平静:“嗯。”
强哥收了,他点了一支烟:“下个月还有一场,来不来?”
他想过俞和会给他带来惊喜,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惊喜。
赛车天赋奇高,天才中的天才。
聪明,大胆,果断,敢想敢做,会审时度势,对自己够狠,哦,还会演戏。
强哥想到那天晚上俞和冲他卖惨的一幕,暗自咂舌。
了不得啊了不得。
“来。”俞和没有犹豫。
才一万,钱远远不够,既然踏进了这个圈子,俞和就要赚够本。
强哥点点头:“行,我给你安排。”
依他看,搞不好后面还会有大佬点名要俞和比赛。
*
俞和留了一千,剩下的都转给了女人。
女人半小时后就找上了门,红着眼问他:“你钱哪来的?”
俞和正在做饭,今天是周五,俞景明待会就会回来,他们有校车接送,下车点离家里不远,虽然俞景明说了不用他接,他还是想着去接一下,毕竟还是个小孩子。
他头也不抬:“你拿着就是了。”
女人站在狭小的空间里,含着泪和他对质:“你是不是去地下了?”
俞和眉心一拧:“没有,你别多想。”
“那你怎么来的?”
“打工赚的。”俞和不耐烦,“你要发疯就回你家,再在这撒泼被阿景看到了,别怪我不念旧情。”
女人抖着手,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肯定是他,肯定是他,你不可能认识别的人,都怪我……”
俞和听到她的话,连忙回头抢她手机按断:“你干什么!”
女人像是不堪重负一样,崩溃地哭叫:“我干什么!你问问你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俞和心累:“我只是比个赛,没事的……”
女人尖叫起来:“怎么可能没事!俞和!那是会没命的!”
俞和压着烦躁,尽量安抚她:“我会注意安全……”
“那是你注意安全就能安全的吗!”女人发疯似的哭吼。
她有过很多客人,因为强哥的原因,很多人都是搞地下的,她见多了也听多了,可能上周还见过的人,这周在别人嘴里就是一句轻飘飘的死了。
俞和会死的,他会死的。
她眼眶充血,血丝上浮,要去抢手机:“给我!给我!你不准去!会没命的!不准去!”
俞和被她抓得身上痛,脑袋也被耳边尖厉的哭声刺得胀疼,额头青筋跳动,俞和猛地推开她,双手紧握,脾气直窜脑门:“那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你要看病,阿景要上学,我们要活着!我一个辍学的未成年谁肯用我!命有什么用!我好好地站在这就会天上掉钱吗!我就比个破赛车,我不是还没死吗!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吗!你要哭坟也等我真的死……”
“啪!”
“小八!”女人哭吼出声。
俞和偏着脑袋,也红了眼眶,他松开紧握的手,慢慢蹲下捂住脸:“姐,我只是,我只是想大家都活着……”
女人看着他被扇红的脸,心痛得不能呼吸,她膝盖承受不住地跪下去,抱住俞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对不起,是姐姐没用……”
她痛恨,痛恨懦弱无能的自己,没能照顾好这一对兄弟,反而连累了他们。
她明明应该担起姐姐的责任,却一味地自欺欺人自甘堕落,最后又贪恋人世的温暖,在得病后忍不住告诉了俞和,拖他进入了一个更深的泥潭。
她当初应该直接等死,好过看着俞和去为她送命。
“哥哥……”一声惶恐不安的呼唤惊醒了两人。
俞和猛地抬头,便看到俞景明站在门口,他不知道听了多久,一手握着门把,小脸布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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