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明看着屋内的两人，眼泪不断下落：“是我连累了哥哥吗？”

俞和连忙擦干眼泪，疯狂摇头：“不是的，阿景……”

“哥哥在干什么？哥哥还在读书吗？”俞景明紧紧抓着书包带子，他来回看着两人，想透过模糊的眼眶看清那个女人的样子。

俞和下意识就要瞒着他，女人却开口道：“你能骗他多久？”

俞景明听不懂，他固执地站在门口，即使泪水不断地落下，他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去扑到哥哥怀里，他想得到一个答案，他希望那个答案不是他刚刚在门外听到的那些。

俞和咽了咽口水，尽量讲事情讲得轻松简单：“哥哥觉得读书太累了嘛，就不想读了……”

“你骗人。”俞景明再也忍不住地大哭出声，“你骗人！”

他哥最喜欢读书了，床下有很多书，都是他哥的，从小他哥就喜欢上学，每次考试他也考得很好，说起读书他哥眼里都带着光，俞景明是把哥哥当做榜样的，所以他也像他哥那样那么努力地读书。

只要他能拿回来奖状，他哥就会很开心。

可是，可是，他哥为了让他上学，却没有读书了。

俞景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转头想往外跑。

俞和连忙上前抓住他，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拖回家关上门：“阿景，阿景，你听哥哥解释……”

俞景明疯狂挣扎。

季和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看着这出充斥着哭喊、反抗、疲累的戏。

这是俞景明第一次不听他哥的话，违背他哥的想法，他要俞和继续去上学，他可以不读了，俞和必须要去读。

“我不读了！我本来就不喜欢读书！我不想读！”

“啪！”

这个家迎来了今天第二个巴掌声。

俞景明呆呆地站在那，小脸被扇得偏向一边，皮肤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停止流泪的眼睛现在又滑下两颗水珠：“我不读了……”

俞和跪在地上，眼神痛苦，他俯身抱住俞景明，浑身颤抖：“阿景，哥哥也好累啊，阿景，你乖一点好不好……”

他觉得好苦，舌尖也苦，心里也苦，他听到的是哭声，看见的是眼泪，仿佛没有任何希望，空气沉闷得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也不大，他就是个十七岁的的少年人而已，在其他人享受着父母的庇护，忧虑着最大的忧虑只是如何考试考得更好的时候，他却要肩负起三个人的命运 。

凭什么呢？凭什么是他？凭什么他这么累了阿景还要跟他闹？

他做错了什么？他不是为了让大家都活下去吗？他明明很努力很辛苦了。

俞和也是普通人，他也会怨，会哭，会想逃避，只是比起自己放弃然后一个人解脱，他更舍不得放俞景明一人颠沛流离，也不忍心看过去的姐姐无药可医。

但他再坚强，也想要有人在背后顶着他，至少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女人捂着眼睛痛哭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他们只是想活着都那么难。

如果是惩罚她自甘堕落，冲着她来就好，兄弟俩明明没有伤害过别人，为什么也这么辛苦。

俞景明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哥哥，哭了许久，直到眼泪流干了，他才微不可见地点头：“好，我读。”

如果这是他哥希望的，如果这能让他哥开心，他就继续读。

＊

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俞和又参加了十次比赛，有输有赢，以往的兼职被他辞了，黑赛给他带来的不仅是寻常的压力，还有死亡的恐惧。

他名声起来后，研究他的也多了，专门针对他的人也有，赢的时候会有点磕伤撞伤，俞和就挑晚上回家，不让俞景明开灯，自己上点药，第二天看上去就没那么严重。

输的那次是第十次，还出了事故，他被送到医院抢救。

那次女人接到医院电话，看到俞和浑身是血的样子时，以为俞和活不下去了。

她就把俞景明叫到了医院，两人都吓得要死，俞景明在手术室外面哭了一整晚。

幸好后面抢救回来了，就是要修养很久。

俞和的胳膊也严重骨折，出院后依旧吊着绷带，那段时间女人负责上门给他做好一日三餐，俞景明回来就交给俞景明照顾。

但这已经很好了。

俞和亲眼看到有人丧命，活生生的人掉下山崖，身体都找不全。

他已经给女人凑齐了医药费，包括后面她情况恶化又升高的费用，甚至攒下了十几万的钱。

八月中旬的时候，俞和身上的伤刚好，强哥又问他比不比，他第一次拒绝了：“哥谢谢你，我以后都不去了，上次受伤了留了后遗症，手握不住方向盘了，我就算比也比不出什么好成绩。”

他一早就计划了趁着受伤退出黑赛，这个事情还做下去，他以后不一定退得出来，办这个玩意和看这个玩意的都是一群大佬，不会轻易放走一棵摇钱树。

他给强哥又转了两万，辛苦他近一年来的照顾。

强哥退给他了：我没照顾你什么，八成的分成够多了，不至于再要你那几毛钱。

俞和没强求，接下了他的好意。

女人知道他不再干那个事时，高兴得又哭了一场。

俞和拿着钱带着俞景明换了地方，离他马上要上的初中很近，那是一所私立学校，是当地最好的学校。

俞景明想去读公立，不想给他哥那么大的压力，但俞和铁了心要把他送进去，俞景明一争就要变脸。

这附近的房租也不便宜，一个月要两千，俞和直接付了三年。

女人病好后，就一直等着俞和退下来，现在确定俞和不再干那事了，她也就向兄弟二人告别。

她要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俞和比她小，带着俞景明都能活下去，她还自怨自艾什么呢？

＊

俞景明读初中的时候，因为私立费用高昂，每年花销变多，加上房租变贵，存款所剩无几，生活不允许俞和停下来休息。

他学了很多东西，驾照、维修、调酒……对应地也干了很多事，送货、汽修、酒吧……

但都满足不了他的野心。

一次偶然机会，俞和开始接触生意之事，他最开始是跟着别人，天南地北地跑，找廉价的原材料，便宜的加工合作厂，倒手卖到缺这些物资的地方。

他赚了第一桶金。

但学历知识跟不上生意的扩张速度。

他便开始自学，成堆成堆的书买回家里，被他翻了又翻，他还去管控不严的大学蹭课，因为他长得年轻，换个简约的装扮，没有人发现他不是本校学生。

在俞景明初三时，俞和正式开始单干，两年多下来，他积攒了不少人脉资金，他决定创业。

创业过程艰辛，俞景明高中时，俞和公司亏损严重，一度撑不下去，但好在俞和却遇到了故人相助。

已故沈老的孙子，沈辰。

俞和与沈辰只有幼年一点交情，当初沈老爷子抛开俗务去到了一个小小的福利院当院长，所有人都不理解。

但沈老爷子不需要他们的理解，他照顾陪伴着福利院的这群孩子，也爱上了这群孩子，等孙子放暑假了，他就把孙子也接过来玩。

俞和和沈辰那个时候都是记事的，两人玩得很好，加上俞景明，三人共同度过了两个暑假。

只是两个暑假而已，但沈辰却认出了长大的俞和，并且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及时填补了欠缺的投资，救了公司一命。

俞和和沈辰重新熟络起来。

他有了喘息的机会，便用空出来的时间去弥补俞景明。

先前俞和忙着奔波忙着创业，除了生日这些特殊时刻，他很少陪伴俞景明，一般情况下，等他回家时，俞景明都已经熄灯睡觉了。

两人交集变少话也变少，但俞景明只要放假在家，都会做好饭负责好家里的家务，俞和回到家不用操心任何事情。

高中的俞景明长开了很多，个子很高，容貌也出落得非常俊朗，成绩也一直位居第一。

俞和经常跟他班主任打电话，知道俞景明在学校表现得很好，非常受同学欢迎。

他也是因为知道俞景明在校过得不错才放心地在外打拼。

现在他想多陪陪俞景明，却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沈辰给他出主意：“我记得爷爷跟我说过，他生日是冬天对吧？”

俞和一愣，点点头：“对。”是他捡到俞景明的日子。

沈辰笑道：“给他买个生日礼物吧。”

俞和静下来思索，觉得可以。

他没有给俞景明买过礼物，两人相依为命，彼此有点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小时候家里穷，买个蛋糕已经很不错了，都没提过这个事，后来他忙着工作，也没心思去想这些，一起吃蛋糕成了他和俞景明默认的庆祝方式。

可是，他要送什么呢？

沈辰给他出主意：“买个游戏机怎么样？高中生不是都爱打游戏吗？”

俞和摇摇头，俞景明不喜欢游戏。

“我自己想想吧。”

俞和开始在网上搜，但网上推荐的那些游戏机、手机、耳机、平板什么的，俞和觉得俞景明不会很喜欢，他现在读高中，也没时间玩那些。

在一天下班后，俞和拒绝了沈辰的约饭，开车去了俞景明的高中接他放学。

半个小时后，俞景明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出校门，那个男生手上戴着一块表，正指着表对俞景明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陆陆续续走出校门的少年们青春活力，橘色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耀眼灼人。

俞景明没有发现俞和的车，他单肩背着书包，碎发遮住眉眼，听着朋友的话，唇角微弯，一直向前走着。

俞和没有按喇叭提醒他，只是静静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然后抽出一根烟咬着，任由烟头被慢慢濡湿。

待会要回家，他不能抽烟，身上会有烟味，阿景闻到会皱眉，他不喜欢烟味。

俞和咬了咬腮帮子，把烟重新丢掉，拿出手机开始搜机械表。

季和坐在副驾，也看着窗外这一幕。

他已经忘了当时他是什么感受，羡慕？自卑？失落？

但季和非常确定，过去的他，现在的俞和，一定会感到非常开心。

因为他亲手给他弟弟撕开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那片金色的阳光雨，不仅照在了俞景明的身上，也照在了俞和的心上。

尽管这意味着他和俞景明的世界越来越远，两人的分界或许会越来越明晰，但俞和甘之如饴。

＊

后面他看了很多机械表，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俞景明喜欢的颜色，在网上搜了很久，保存了很多图片，然后他一一比对。

但网上的只能看到照片，不能看到实物，细节地方都看不到。

他就去线下店跑了几趟，问了各家当下卖得最好的是哪款后，俞和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符合他的审美的表，黑色的，花了一万多。

到了俞景明生日那天，俞和把表给他，俞景明问他花了多少，俞和摆摆手说几百块钱。

他不怕俞景明发现，因为俞景明不会去用手机识图，俞和送他的东西他不会去在意贵或者便宜，而这款表的logo也很隐晦，在表盘的最底下，俞景明也不认识这个牌子。

俞和仔细观察他的表情，问他喜不喜欢。

俞景明愣了一下，笑起来：“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说着他就把表戴上了，还给俞和展示了一下。

少年的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

俞和便笑得很开心：“我们切蛋糕吃吧。”

季和看着他俩瓜分了一个小蛋糕，都吃得很满足，也不自觉地勾起唇角笑开。

他隔空摸了摸俞景明的脑袋，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眶发热，喃喃出声：“阿景啊……”

或许在别人看来，俞景明是俞和的累赘、拖油瓶，或许在某些时候，俞和自己都这样想过。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俞景明，就没有今天的他。

俞景明是他的压力，却也是他的动力，更是他努力活下去的支撑力。

是不可或缺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