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那男人听着声音转过头来,见只是个穿戴华丽的妇人,自己也不认识,只听到周围有人喊他老夫人。
“老夫人不懂,这里太高了,我叫人把它挪低点。”
姜忻这才仔细看向了箭窗的位置,与洛阳时的高度差不多。南方人普遍矮些,但是乔家的部曲大多是北方来的,这箭窗的高度虽然不符合时下南方的习惯,却正好适合乔家。
“角楼已经完工,”姜忻嘴角向下,弯出了一个轻蔑的弧度,锋利的眼神刺向那男人,“不知先生想如何做呢?”
“很简单,”那男人似乎不屑于回答这样简单的问题,指着已经完竣的箭窗,“把石头打磨成这样大小塞进去,再在下面用凿子凿出来新的便是了。”
“你们听见了?还不快去。”那男人紧接着对旁边的几个工匠说着,转过身,不再理姜忻,又要去巡检其他地方了。
“慢!”姜忻制止住听着他的命令一脸无奈却还是去要照做的工匠们,“不知你口中的家主是谁?可是昀辉?”
霎时间,石头的凿打声、锤击声、搬运声、唱号声都消弥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向姜忻,眼中似乎都蕴藏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祈盼。
“这……”男人眉头紧紧锁着,不耐烦地搓着垂到衣摆下角的玉佩,“老夫人,这个您回去自己问问乔家主吧。不过我奉劝您一句,妇道人家,本该是含饴弄孙的年纪,莫要多管事,惹人恼烦。省得扯了自己儿子的体面,招来怨恨,晚年无依了。”
只听他语气中对昀辉和自己的敷衍不尊重,姜忻便知道,自家的坞堡要成了别人家的了!
姜忻大怒,去世了的乔翊齐、四郎,至今无消息的六郎、九郎还有自己,不就是为了给子孙后代博一条生路,才自愿去了雁门。却没想到,这些被护住的子孙转眼将自家的根基让了人。
“你给我滚出去!”
几个在洛阳时就为乔家做活的工匠,认得姜忻,闻言跃跃欲试地放下手中的工具,只待一声令下,要将这个来乔家耀武扬威的佞人给撵出去。
“老夫人,还是您回去吧!”那男人话音刚落,几人从角落里站了出来。
姜忻勉强压住了怒火,她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形,心里也没个完备的计划,若是与他在这里闹上一番,传到昀辉的耳朵里,叫他提前有了掩饰,自己就更不知道这内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好,我可以回去。但是得等我问明了昀辉,你再对我乔家的坞堡做改动,不然你动多少,我定会叫人全拆了。”
“好、好,知道了,快去问。”那男人一脸焦躁地摆摆手,摇摇头转身下了石梯,“真是晦气!”
待那人走远后,姜忻对着其中一个有点眼熟,脸上还挂着不服气的老工匠招了招手,带着他去了偏僻寂静的地方,细细盘问了起来。
“那人是谁?怎么在咱们家的坞堡里?”
“他带来的那些人都叫他王管事,听说是夫人娘家梁家的人。”
“梁家的人?”姜忻头微微低下,凝神看着指甲背后的蔻红思索了一会儿,“他怎么会在咱们家里呼来喝去的?坞堡的图纸在洛阳都是设计好的,你们都是老匠师,他怎么能命令动你们呢?”
“唉!”老工匠摆了摆布满厚厚茧子的双手,“这还不是家主的命令。老家主走了以后,眼看着这坞堡都要竣工了。却来了这个王管事,天天吆五喝六的,有几个老兄弟见不得他这样动我们的心血,反抗几句,王头被他命人用鞭子打死了,其他几个也被撵到外面,听说被人给吃了。家主连句话都没替我们说,剩下的人,谁还敢再反抗他?”
“两个多月前,咱们兄弟听说老夫人从洛阳来了,心里都欢喜的很,却没想到老夫人也没见我们,便没了消息。天可怜见的,如今,老夫人终于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了。”
“这个昀辉,他心里在想什么呢?”姜忻生气,但心里更多的还是疑惑,坞堡是家族的根基,他不会不知道。上元离江宁一百多里地,自家也有三万多人,就算真的斗了起来,他们长途跋涉而来,也不见得会占了什么便宜,怎么可能叫别的家族将手伸进了自家的基业里。
“听说,下个月,梁家会派一万人来驻扎在咱们坞堡里。”
“什么?!”怒火灼烧着姜忻的理智,冲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好你个昀辉!”
“你们竟然没人反对吗?”
“那是家主都同意了的,咱们吃乔家的米,能不听家主的命令吗?如今外面饥馑荐臻,饿殍枕藉,谁敢忤逆家主再被撵出去呀。”那匠人也是气恼,“若是老夫人做主,我这个做匠人的也会支持您!”
那匠人心里也明白,洛阳乔家已不复存在,留在南边,坞堡就是安身立命的根基啊,若真给梁家夺了去,不说以后自己何去何从,便是能留下来,又成了更下一等的奴仆了。
况且,泥人还有三分性儿,自己倾尽心血造的坞堡,不费一兵一卒,就被家主送了旁人,岂不恼怒心疼吗?
看着匠人愤懑不平的脸色,姜忻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电光火石之间,姜忻想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突破点。
这个匠人不满,那么其他匠人就满意了吗?其他部曲的心思呢?昀宁,甚至是昀轼、昀宗的心思呢?
或许早先,大家都和姜忻一样,对于昀辉做了家主的行为,可以视而不见。虽然心中怀疑三郎的死与他有关,但是为了整个大家族的前途,对这些流言都如风过耳。
但是如今,面对梁家明里暗里的攻势,昀辉作为家主,保护乔家的利益本该是他的不让之责,他却要对妻族降心相从,将乔家之利拱手相让,乔家其他人,岂能服了他?
不过是昀辉手中有钱粮,谁也没那个胆略先对家主发难。
掌管钱粮的钥匙是死的,人是活的,别人没有那个胆略和身份,但是她有!
只是,将昀辉废了,谁来上位呢?
昀宁没有子嗣,若做了家主,以后又要多生波折,自然是不能的。
昀轼?昀宗?又或者甫骥?
凭着血缘亲近,她自然是希望甫骥能做家主,但是首先得确定甫骥的资质,上次瞧他,似乎已经被仇恨移了心志,得再仔细多考察考察。另外,还要确定昀轼和昀宗的想法,若这两人一味反对,也是行不通的。
出乎姜忻的预料,昀轼和昀宗不仅同意了废掉昀辉,还同意了扶持甫骥做家主。叫姜忻惊喜的同时,又存了许多疑惑,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对昀辉很是瞧不上,那么当时,三郎死了以后,他们怎么就那么容易降服了?若不是他俩,当时甫骥与昀辉谁能当家主,还说不定呢。
按下这些疑惑,姜忻去找了甫骥。
“想来祖母是去过坞堡了?”
甫骥第一句话便把姜忻镇住了。
建康这边的情形,似乎真的不如洛阳那边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姜忻反思了一下自己,她好似没有那么了解甫承,也没有那么了解甫骥,更没有那么了解昀轼和昀宗。
“先前我刚来时,你怎么不与我细说这情况呢?”
“祖母那时忧心滢语姑姑,这些事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唯一能比得过滢语姑姑的,大概就是父亲的生死了。”甫骥眼神定定的看着姜忻,眉眼间很是平和,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只是,祖母把滢语姑姑的生,看得比父亲的死更重要些。”
“这也是应当的,如今姑姑既然大好了,祖母便关心起了我们。看到三十一叔竟然把祖父、祖母的心血要平白送了别人家,定然是不肯的。”
“祖母放心,只要祖母愿意为我操心,我定然能够将乔家的基业守住。”
其实姜忻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些计划,但是看到甫骥运筹帷幄的样子,忽得想起了甫承那日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神态。便将自己的想法按下,轻声问他,“甫骥可有什么好想法?”
“家主之位,无外乎钱、粮、人。三十一叔手握着钱、粮,所以叫人也服了他。可若是我们有了人,他还能守得住钱和粮吗?”甫骥口若悬河,“只要祖母出面,此时乔家的人,想来都会向着我的。”
“不错,我先前问过你二十三叔、二十六叔,都是赞同你做家主的。”
“哦?”甫骥眼神闪过一丝诡谲,“这倒是奇了。”
“那有了二十三叔、二十六叔的支持就更容易了。”甫骥娓娓而谈,“三十一叔依仗的主要是乔明、乔亮两人,他们两个,如今一个是咱们府上的内管事,一个是管着庄户的外管事。这两人以前在洛阳时就跟着他,是他的心腹,想来各粮仓、内库的钥匙应该在乔明手上。这两人本事一般,不过是倚仗着自己是家主的心腹,才勉强管了家里大小的事。三十一叔掌权不到半年,乔家上下还没几个服他俩的,届时咱们直接抄了他们两兄弟的房,便能将钥匙给搜出来。”
“咱们家的部曲还是乔豹管着,豹爷爷自小跟着祖父,因着是祖父指派过来的,三叔也一直重用他,家中的部曲以他为首。三十一叔派了乔毅、乔岱跟着豹爷爷,想分了他的权,只是这两人武功不显,寸功未立,至今部曲中也少有人服他。”
“豹爷爷当时见着二十三叔、二十六叔支持了三十一叔,十叔又不管事,便归顺了三十一叔。若是祖母说一声,他定会听从祖母的。”
“乔毅、乔岱不成事,三十一叔最近又去拉拢了乔丰,乔丰精进勇猛,又是从小在咱们家长大,忠心也是有的。豹爷爷年纪大了,很多事也都依仗他。三十一叔赏了他不少珠宝美人,我冷眼看着,他似乎已经归心了。乔丰到底年轻,那时从洛阳来,也只有十八岁。若是祖父在,定是能叫他立刻归了心,祖母说的话,他却未必听了。只能期盼着,豹爷爷能管得住他。”
“乔丰?”姜忻喃喃出声,“的确需要再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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