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慌里慌张地围上来,人一多,柏郃野自然不能在紧抱着温祈不松手。
他把人平放好,看利维先处理止血,然后才抓着脱下来的甲胄离开。
柏郃野不想承认,刚才把人松开的一瞬间,他居然是有些不舍的。
在发现人在石柱上时那一瞬间的极大恐慌,让柏郃野即使是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那时他的大脑几乎是空的,周围人的喧嚣和鱼怪的嘶吼化成了一根刺,重重扎在了他的胸口上。
一个人,真的会对另一个人的安危产生如此大的反应吗?
一名荣誉猎人,真的能为一只异种的死亡产生这样的触动吗?
而这样的深沉的恐惧,在他终于把人救到,抱在怀里后,化成了一个千钧重的巨石。此刻那石头重重砸下来,余波像一双轻柔的手,将他的心轻轻握了一下,挤出酸涩的感情,又毫不留恋地收回。
柏郃野握了握沾着温祈血迹的手。他手掌宽大,这是一只形状优美,比起拿枪更适合弹钢琴的手,被包裹在冰冷的铁护甲中,已经脱力了。
喉咙干渴的厉害,温祈闭着眼的脸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血液中残留的香气曾让鱼怪轻易抛弃势在必得的人类营地,现在也轻易让他焦渴不已。好像带着某种不自觉的勾引,从指腹凝聚落下。
过于浓郁的香气会让人头晕目眩,摸不透的感情也是。
风吹的大,带着雨落下来,柏郃野被寒风一激,胸口的伤牵连起发痒的嗓子,咳嗽了几声。
他扭过身,捂着嘴咳嗽出来,晦涩而天生贪婪的眸子却自眉骨下抬起,一眼锁定了被围在众人中心的人,再没转开过。
温祈是在一片“咯吱咯吱”的安静祥和的氛围里醒来的。
他睁开眼之前,还以为自己在哪只老鼠的胃袋里,惨白惨白的牙在他身边磨他的胳膊。
醒来才发现,是大风吹的不太牢固的窗户“咯咯吱吱”响,少将捏着枚钉子苦大仇深地钉,而利维正在给自己换药。
温祈想说话,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几声。
柏郃野听到动静,当即就丢下变形的钉子过来,而有人比他更快:“骑士!”
安娜趴在他的床边,受视角变化,她此刻在温祈眼里又从靠谱的大姐姐摇身一变成了聒噪的少女,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嘴一张,活像一只即将引吭高歌的麻雀。
麻雀咋咋呼呼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橡皮泥吗,能随便变大变小的?”
说完,她上手就要捏温祈的脸,被柏郃野拍开了。柏郃野说:“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安娜不解:“我不能在吗?”
柏郃野:“刚才你们南希上校和我说,她改主意了,同意让你跟着她,你去问问。”
安娜“噌”一下窜起来,用一种以温祈的眼力都没看清的速度站好,挺背,后脚跟一磕:“是,将军,我去了!”
她风风火火地走了。
柏郃野又看向揣着手在一旁看戏的利维,利维乐了半天,被他含霜带冰地一扫,也草草打了个招呼溜了。
至此,屋子里终于没有了占地方的人,显得呼吸都通畅了不少。柏郃野轻咳一声,转向自醒来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温祈,问他:“你怎么样?”
温祈:“我好多了。”
柏郃野落下眼皮,声音也放轻了些:“疼不疼?”
温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不知道将军这是又吃错了什么药。
但少将稍微一贴近,温祈就下意识颤栗,少将态度稍微不那么凶了,温祈就担心他终于耐心告罄,要杀了自己。
看见他往后躲,反应过来之后又硬生生克制住自己,柏郃野眸色里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继而收回了自己即将过界的语气,公事公办地说:“这次行动中,我们头一次没有失去任何一位同伴,也没有任何人被感染,这全都是你的功劳,大家都很感激你。”
温祈左手手臂伤口伤的太深,使不上力,他只能费劲地用一只手把自己撑起来。而柏郃野扫了一眼他艰难的样子,居然也没有伸手去帮。
半晌,温祈终于气喘吁吁地让自己坐好,在“威严”的将军面前,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轻声说:“我不要紧的。”
他出了一点薄汗,挂在那张逃出基地后晒黑了一点的脸上,显得可怜的要命。
柏郃野别开视线,又咳嗽了一下。
温祈不明所以,他感觉少将今天怪怪的。
但以温祈贫瘠的感情经验,他根本不可能分辨出这究竟是什么,只是坐的更直了一点,像基地学校里做错事被老师抓包的儿童一样紧张地看着柏郃野。
柏郃野便给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糖:“吃吧,A035特产的味道,加了海盐。”
温祈眼睛一亮,他从来不对自己的喜好撒谎,那时留在柏郃野外套里的糖至今仿佛留有余香。甜味本身就带有让人高兴的魔力。
更何况人类的创造力无与伦比,他们甚至会做出把糖精和海盐混杂在一起的新品种,虽然没有纯糖那样的口感,但新鲜感俘获了温祈。
柏郃野只坐了一会,外面欢声笑语的环境里,他好像也有了一点人情味似的,说:“好吃吗?”
温祈几颗放进嘴里一起嚼着,腮帮子鼓鼓的:“好吃。”
“好吃也没有了,今天的量就这么点,你还要喝药,”柏郃野失笑,对他说,“休整几天,等你好差不多了再回基地。”
说完,他将温祈掉在外面的被角放回床上,动作轻柔的不可思议,随后又拾起那枚不好使的铁钉,固定好“咯咯吱吱”的窗框。
温祈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少将走出清晰的视野范围。温祈想摸眼镜,才想起旧的那个已经用不了了,新的尺寸还是属于五岁的小孩子。
岗哨内空间有限,大家基本上都住的紧巴巴的,因此外来的猎人基本上都是随便凑合在一起,一张床两三个人睡。
柏郃野自然也没有例外,但到了晚上,他走到温祈的房间外面,敲了敲门。
为了方便照顾,利维本来是和温祈一起睡的,听到声音,都抬头看了过来。
柏郃野说:“安德烈那边的支援到了,你去接应一下。”
“啊?”利维说,“我去做什么?”
柏郃野:“安排住宿,这两天大家都要挤一挤,你也别抵抗了。”
利维不服:“为什么是我和他挤?我想和我的温祈小可爱睡在一起。”
“……”柏郃野说,“你和他熟。”
“并没有,我讨厌他那副和谁都‘我是你亲爹’的嘴脸很久了,”利维否认,他为了表明立场,还要作死地去问温祈,“宝贝,你舍不得我走对不对?”
这下柏郃野不干了,他非暴力不合作地走上前,将人从温祈身上扒了下来,并且采用可耻的权利压制方法,对利维说:“我是领导你是领导?再敢抗旨不遵,小心军法伺候。”
柏郃野这人就像有精神分裂一样。他正经的时候,利维觉得天大的灾难全一股脑压在这货肩上,他都能扛得住,可恶的时候,利维又恨不得立马吞个大力药丸咬死他。
温祈好奇地从床榻里探出一个头。
柏郃野关上门,将叫骂和海风全隔绝出了温暖的室内,随后,他朝温祈走过去。
温祈连忙乖巧躺好装睡。
然而柏郃野却没做什么别的,他甚至没有上床,拉开了椅子开始看战报。
温祈又睁开眼。
做了好半天心里建设,他说:“您不休息么?”
“不累,你先睡,”柏郃野的侧脸在昏暗灯光下棱角分明,帅气的不敢让人直视,“灯太亮了吗?”
温祈:“没有。”
柏郃野顿了顿,随后,温祈听到他吹灭灯,身侧的床榻一沉。
温祈扭过头,听见身边人说:“睡吧。”
猎人枕戈待旦,很少有这样安逸的时间,几乎像放假了。所有人都睡了几天好觉,容光焕发,练兵的声音能从校场传到这里来。
温祈出了房间,听见周铭高喊:“动作利索点!那个谁,七排三列,你出来,骨头散架了么,怎么有气无力的。”
七排三列应声出列,高声道:“报告,我——”
他还没“我”完,打眼就瞥见柏郃野这鬼见愁从校场走过,话到嘴边差点噎进嗓子里,私下里磕牙打屁的胡言乱语不经大脑就蹦了出来:“我,我经痛。”
众人差点喷了。
“你什么?”周铭差点被他气笑了,瞥见柏郃野走过来,立正站好,“将军。”
众人立刻噤若寒蝉。
柏郃野上挑的眼睛随意扫了眼面前罚站的小伙,对着他低头露出的发旋下了军令:“把上衣脱了,蛙跳二十圈,不跳完不准归队,滚吧。”
猎人是个流氓组织。从利维嘴里说出的话,温祈此刻终于有了一点体会。
“诶,你就是温祈?”肩上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温祈转过头,看见一个脸上有疤的女人笑嘻嘻的脸。
他礼貌问:“你是?”
女人:“上校南希。”接着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将军没跟你提过我吧?我可是经常听说你呢,这次A035的危机,谢啦!”
她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搂住温祈的肩,带着他往另一边走,同时挤眉弄眼地打听:“听说你这两天都和将军睡在一起?怎么样?”
温祈不解:“什么怎么样?”
南希当即意识到这是一朵没有被猎人的流氓气污染过的小白花,立刻从善如流改了话题:“你真是扉页那朵掉下来的花瓣么?所以你算不算一个扉页分页,香气也能让人不枯萎?”
温祈思索了一下:“应该吧。”
“那可太好了呀!”南希哐哐拍他的肩,以一种邪.教教头的语气劝道:“诶,你留在我们这吧,我们这可好了,有粮有水有美人,光养眼就能多活好几年。而且你留下,将军也留下,我们就不用每年为了补偿香气储存天天狗一样舔基地了,直接宣布自治,建立人类第三基地,共创辉煌呀!”
温祈想了想,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诱人的方案,他问:“你们这里有很多海盐糖吗?”
南希大手一挥:“你要多少有多少!”
温祈当即就要答应,不远处却突然传来安娜的声音。南希低骂一句,立刻撒开手,说了一句“我先撤了”,随后逃也似的跑没影了。
等安娜气喘吁吁跑来,问温祈:“刚刚好像听到南希上校的声音了。”
温祈说:“她走了。”
安娜:“哪个方向?”
温祈丝毫没有出卖同伴的自觉,指过去。顺着他的指引,安娜恰巧看到南希的身影在拐弯处仓皇地一闪而过。
安娜兴奋道:“上校!”随后立刻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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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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