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低下头默默吃饭，最终也没给出回应。他不回，高裕灵也不追问。

“我汤喝完了。”高裕灵抬高声音又强调一遍：“我说我汤喝完了。”

保姆阿姨走过来要帮他盛汤，高裕灵按住碗筷，“不行。我要我哥给我盛。”

单元在安静中和他对视一番，起身去给他盛了汤。

午饭在一方挑衅一方沉默中结束。高裕灵吃完饭就又消失了。

“小灵怎么成这样了？他小时候特别黏你，每天晚上要你抱才肯睡，房间里面摆满了你和他的合照。还不准你跟别人照相，把你和别人拍的照片全剪了。”

保姆阿姨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喋喋不休，“我还记得，他读初中的时候可喜欢闻你的衣服了，刚脱的和刚洗好的都抱着使劲吸，像个小变态似的。”

单元刷手机的动作迟滞一下。

“突然有一天离家出走，除了偷画那天就再也没回过家。”阿姨瞧单元一眼，“你们俩……到底闹了什么别扭？”

单元随口应付一句：“可能觉得他爸太偏心我了。”

阿姨将信将疑，“可他不是说过比起爸爸更喜欢哥哥这种话吗……”

单元不语，继续唰唰浏览手机新闻。

“小元总一点都不生气吗？我看您从没对他发过火。”阿姨说，“我儿子和小灵差不多大。他要是敢和长辈这么说话，我早就打他啦。”

单元换上衣橱里最贵的一套正装，准备好足够的名片，勾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他下定决心去找纪秋。

纪秋的公司在位置偏僻的郊区，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银白的电动伸缩门紧闭，烈日下白花花的水泥地像白雪一样延展。整栋楼刷成象征健康活力的绿色，豪气大放地竖立在干枯的灰白色地面上，像驻守沙漠的巨型仙人掌。

化泥医疗器械有限公司。

单元扶一下墨镜，打着方向盘挪到保安室跟前，敲了敲保安亭的玻璃。

窗户打开，露出一张写着滚字的脸，扔过来一本册子，没好气地说：“登记。”

“请问，这里是化泥吗？”单元问道。

保安室里的人似乎没睡醒，“何事啊？”

单元将准备好的名片递上，“兄弟，我有事找你们老板。”

那人搓了搓脸，勉强睁开一只眼，“出窍3D打印……没听说过。小公司吗。”

他哗啦哗啦晃晃登记册，“你先登记，是谁、哪个单位的、要找谁，都写上。谁来都得登记，这是我们公司的规矩。”

单元手速惊人地填好信息。那人接过一看，声音清明了起来：“纪秋？你找纪秋？”

“对。”单元说，“找的就是你们老总。”

“你找他干什么？”

单元抬起眼睛微微压低下巴，顺着墨镜边缘往上瞧他，“你是保安问这么多干嘛？”

这时他才惊奇地发现，样貌年轻的保安手腕上戴着劳力士，黑色棒球帽上质感贵重的ARMANI标识，皮肤养得油光水滑，嘴角拽得老高，浑身散发着金钱堆积出来的时尚感。怎么看都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兔崽子。

年轻人托着腮帮子收回了登记册，“你想找纪秋啊？那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单元愣住，“不是时候？”

“他住院了。”年轻人尾音拖长，情绪难辨，“上个礼拜刚动完手术，得静养一段时间。”

单元从滑落的墨镜上方打量他半晌，“你不是保安吧？”

年轻人从窗口伸出手，自作主张地把单元的墨镜摘下来，嘴角勾了勾笑道：“你好，请看清楚我的脸。我叫纪斐然，是纪秋的儿子。”

……

上市公司的接待室，比单元的总裁办公室还要豪华。

纪斐然用名贵的紫砂壶泡了茶，“这段时间，我来接替我爸的工作。”

单元咽下一口淡红褐色的茶，中药般的苦气从舌头延展至舌根，裹挟着浓郁的清苦味轰地冲上鼻腔，炮弹一般在脑袋里炸开。单元不自禁地缩了下鼻子。

“我可以去医院看望您的父亲吗？”单元放下茶杯。

纪斐然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喜恶，“你和他根本不熟吧，这么执着找他干什么？谈生意？”

“这是第一件事。听说你们最厉害的产品是镍铬铁合金材质的手术刀。这种手术刀我们公司能帮你们生产，成本绝对比现在的低得多。纪总，可以考虑把镍铬铁手术刀的生产委托给我吗？”

纪斐然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捉摸不透：“你们是3D打印公司，还会造金属？”

单元笑了笑，“镍铬铁合金是难加工材料，其实最适合用3D打印批量生产。成本能降到普通机加工的十分之一，四周的生产时间可以缩短到四天。国外已经普及使用了，但国内的3D打印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纪斐然喝着瓷杯里的茶水，不动声色地听他说完。

“你的业务知识算是过关。不过镍铬铁手术刀是化泥的核心业务。核心业务我说了不算，得由我爸拿主意。”他说。

“那正好。”单元很乐观地说，“纪总可以带我和您的父亲面谈。”

纪斐然哈哈笑起来，“不好意思。我爸那个人古怪得很，性格又孤僻傲慢，不是谁都会见的。想要见他，必须得满足他的标准才行。”

“什么标准？”

“和我们有至少三次的合作往来，而且每次合作都得做出业绩，否则不见。”纪斐然吹了吹茶水说，“想见他，就给我们证明你的能力。”

单元定定地看着他，“我可以有合作的机会吗？”

纪斐然挑高眉毛，有些好奇地说：“你就这么想见我爸？”

“对。”单元点头，“只要能跟他见面，就算不是镍铬铁手术刀这种级别，哪怕是小合作也行。”

“如果只是小合作，那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纪斐然微微笑着，“除了化泥，我们还在经营一家规模有点小的公司。卖的不是医疗器械，而是进口零食。”

单元愣了下，“医疗业和食品业，跨度很大。”

“因为我喜欢吃呗。”纪斐然滴水不漏地倒好茶，“我爸给了我五百万让我创业练手。那时候我正好在留学，就选择了做进口零食。”

他对单元展开一个堪称温和的笑颜，“上个月我从比利时进口了三吨巧克力，但滞销了。这些巧克力，我半价卖给你。你要是有本事把这三吨巧克力卖掉，证明你的能力，我就承认你是我的partner、我的长期合作伙伴，还会给你第二次合作机会。”

单元思虑片刻，“好。”

纪斐然心情很好，细致地洗了茶杯，取出一包新茶叶，开始了第二轮泡茶。

“你刚才说，谈生意是你过来的第一件事。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有些**，您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单元淡淡地说，“关于十二年前的余家灭门案，您了解多少，您父亲呢？”

纪斐然夹着瓷杯的茶夹松了下，骨瓷茶杯摔在紫砂茶盘上，所幸没碎。

他的脸色也绷起来，失笑道：“单总，你这问的越界了吧。我们还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纪总完全可以不回答的。”单元笑笑。

纪斐然沉默着洗了茶叶，说道：“这事你要是直接问我爸，他会叫保安把你轰出门。他对有关余家的话题非常敏感，对外人绝口不提，还在家里专门腾出一间屋保存关于余家的档案和资料，门也始终上着锁。”

杯盖下溢出丝线般的茶香和热汽，攀上纪斐然保养得当的脸。他满脸神秘，“不过，我爸说过余家的十几口子不是自杀。”

“他说不是自杀？”单元下意识放低了声音，“那他知道凶手是谁吗？”

“嗯哼。他说凶手有两个人。”纪斐然耸了耸肩，端起一杯茶，悠哉悠哉吹凉滚热的茶水，

“十多年来他一直保存两张照片，还给照片做定期保养。说照片上的两人就是凶手。单总想看那两张照片吗？”

“我当然想看，关键是纪总想不想给我看。”

纪斐然喝光杯里的茶，不慌不忙地说：“你能把我这三吨巧克力搞定，我就给你看。”

……

从接待室出来，单元坐车里，闭上眼睛休息了会。

余佳霖说凶手是纪秋。纪秋却觉得凶手另有其人，而且还是两个。

罗生门，是罗生门吧。

这些豪门血光暂且按下不表。对于平民单元来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卖巧克力。

一个3D打印公司，怎么能卖巧克力呢。完全不是一路的。

单元将刚刚签订的合同看了又看。

由于巧克力的存储条件和保质期有限，他必须在两个月内把滞销的巧克力卖掉。

他思索很久，最终给助理打了电话：“帮我联系自动贩卖机的厂商，越快越好。”

助理有点懵，“自动贩卖机？可我们的业务是低端的生产制造，客户都是批发采购的商家。完全用不到自动贩卖机。”

如果说普通打印的第一步是写好要打印的文本，那么3D打印的第一步就是在机子上建模，再调用打印机里备好的材料，用喷头逐层打印出来。像裱花嘴挤出奶油一样，将建好的模型打印成实体。

因此3D打印非常适合批量化生产。

“我想开一项新业务，和自动贩卖机有关的。”单元说。

“这……自动贩卖机属于自助零售，和3D打印完全沾不到边啊。”助理在电话那头疑惑道。

“你别管。另外除了自动贩卖机，这几天你再去找一个商铺，要人流多的、面积大的。”

助理更惊讶了：“我们还要租商铺？这……从租金到装修都是不小的支出。况且自动贩卖机不需要商铺，我们的业务也不需要商铺。”

“商铺有别的用处。”单元说，“过一段时间就能用得到。”

这本会涉及一些3D打印的东西。我努力写，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枯燥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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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罗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