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修复处的路上，孙云起看见几个女男跪倒在下着大雨的路中央，不禁放慢些速度。

她口中神神叨叨：“愿你们安息……”

男人们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兄弟，走好！”

定睛一看，她们祭奠的不是那天被孙云起杀死的口无遮拦之人吗！

哦不对，孙云起只用刀割下了一个人的头颅。

剩余几个男人，皆死于蚌怪暴起虐杀的口器和舌头之下。

天宫人力不足么？现在他们的尸身都没被收拾走，死相难看地横在大路中央。

如果不是那几人在旁边祭拜挽尊，当真是“横尸荒野”了。

“跪在那做什么，有什么好悼念的。”孙云起冷哼。不论那几个男人是谁的亲戚或重要的人，在她眼里就是单纯的敌人。

对待敌人不需要太多同理心。

生活一直是半遮半掩文明遮羞布下的弱肉强食。

无论那布匹掩盖得多牢实，她们都永远生活在生与死的博弈之间。

“被侵害”永远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在警察局，你该怎样面对他们“为什么不马上报警”的询问呢？你如何能立即停止对方的侵犯、阻隔一切的不安？

而听了她们的悼词，孙云起更觉得好笑。

她们把这几个男人当成了阻碍蚌怪祸乱人间的英勇烈士，就因为看见他们的尸体和蚌怪的舌头堆叠在一起。

真是歪曲事实！

“可怜的勇者。我已经六个月了，下辈子要投胎，就来我肚子里吧。”

孙云起回头，那群男人中间唯一的孕妇在抚摸她脊背的手掌下悲怆出声。

祭奠是假，求男是真。

他们真的很喜欢惨烈的英雄、歌颂式的叙事。

他们看到了这些不知死因的男人，仿佛见着了黯淡到死的自己。先是摞高帽，再去编年史，自以为可以分到一份光辉。

英雄在大雨中死去了，旁边哭着一位孕母。

英雄和妈妈拥有同等耀眼的歌颂。

英雄很多死了的。

妈妈很多没死，在人世煎熬。

煎熬的，在世人眼里不算多么伟大，因为她们都还活着。

但煎熬总算还有些用，因为总会有另一批人坚持着看见曙光。

“没有永恒的黑暗，只有未到的黎明。”元晔也这样对她们说。

奔波赶路的三个女孩和一只豹子终于见到了“天穹修复工程”和“基地修复项目”的总负责人，而刚见面，她就以这样春风和煦的慰藉语句作为开场白。

连绵的大雨从画板的缝隙处落下，上面原本装饰的星黯淡无光，分不清哪颗是哪颗。

之所以能清楚地看到这些，是因为她们真的离天太近太近了。

天宫的核心板块由几十座矗立的高楼构成，高楼又是一层层明亮房间环绕堆叠组成。

天宫将发展的势头集中于天际和宇宙，像忽然得到了远行机会的男子，迫不及待要出走家乡，去往未知的大世界。

元晔正是在这里负手而立，俯瞰着整片天宫。

她位居最高层，甚至可以从这看到远方毗邻天宫的国家。

这种居高临下、整个世界都在眼前一览无遗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元晔喜欢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

元晔把很多事情都讲得很明白了：她突然有了以前历经事情的思维，知道孙云起等人执着的事情。

她也有同样的抱负，所以会找机会联系她们。

“市长私人军械库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我并没有接近和进入的权限，这些都要靠你们了，”元晔道，“而且你们从一开始就被盯上了。准确来说，是所有猎珠人。市长会把你们献祭给俄里翁。”

孙云起问：“其他猎珠人呢？”

“已经被控制住了，听说珍珠已经找到，他们眼巴巴在等最后结算呢。就差关键一环——莲娜会邀请市长进行晚宴，而他们要帮市长在晚宴上夺取珍珠。如果顺利的话，献祭珍珠之时，他们也会被一并献祭。”

利伯蒂和胡芙云里雾里地听着。

“结算？你知道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孙云起问。

“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这就足够了。”元晔回头，大千世界的雨幕于其身后不曾停歇，在落地窗的玻璃上挂壁着。

她的面容像成熟的元以昼，但也只是神似而不是形似，不值得单独为此讨论和追究。

说不定是副本偷懒，随机将NPC的脸捏成了任何一个玩家。

孙云起点头，这算是获得了元晔的支持吗？

但她看到新出现的支线任务进度条并没有增长。

“你也恨着俄里翁？”胡芙问。

或许是见到了她们，感觉了却了心上积压已久的一桩心事，元晔感到十分轻松。

她回答了胡芙的问题：“倒也谈不上。只是这个世界没你们想象得那样渺小，神尚且会为了争夺人们的供奉和声誉而互相残杀。资源太少了，他，他们，都挡了我的路。”

“你要和神抢资源？”胡芙惊讶，“好厉害，阿姨，你不愧是总负责人啊！”

元晔耸动眉头，对胡芙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我觉得你还是叫‘姐姐’比较好。”

孙云起看到那些打理得丝滑的长发随着元晔俯身而下的动作四散开来，露出标准而刻板的裙装制服。

她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元晔实在太像一种模子里的“女性”了，站姿、语气、神态、外貌，穿着打扮。

包括她对年龄的态度。

在孙云起看来，如果她真的历经那样多的轮回，还会执着于这些虚浮其表的东西吗？

元晔难道不该像芭特弗莱一样一头短发吗？

元晔不该似珊一般有所执念、表露出些许对以往时代的缅怀吗？

……

好吧，也许是她太过狭隘了。元晔选择什么生活方式、以什么形象示人，都和她没有关系。

或许是因为站在高处，被市长的规则腌入味了吧，不表现得像漂亮和顺又贤淑的商品，他们就会发现不对劲。

“好了，”元晔拍拍手，“女孩儿们，军械库在朝你们挥手。孙云起，你真应该赶紧去看看。”

她冲孙云起眨了眨眼：“里面可是有很多你们的老伙伴……手枪、刀具什么的，以前你们还给它们取了不同的名字，真是有趣。‘自由钟’、‘黑马’、‘女妖’、‘钢牙’……快去吧，孩子们。”

她们被送了出去。

胡芙还没有缓过神：“这就完啦？”

“每天要联系一个大佬，”孙云起拍拍她的肩膀，“利伯蒂做得不是很好吗？她和国外的那些学者联系。她们不理你，你没有损失，不仅锻炼了自己的厚脸皮，还达成了指标。她们理你，那不就赚大了？你得到了那么多有用的信息，是军械库耶！”

孙云起把胡芙抱起来转了一圈，手指插在她的胳肢窝底下，挠得她大笑出声。

“资源是很重要的，对于我们来说，尤其重要，所以不要像之前一样畏畏缩缩、想这想那的。不迈出那一步，人生怎么推进呢？”

“我会有自己的武器！”胡芙的声音在转圈，“哪个会是我的？要是我取，肯定取个威风的名字，她说的一大串肯定没有属于我的。哎，疼疼疼，不要转我了……”

她脸色苍白，孙云起赶紧把她放下：“怎么了？”

“没什么，”胡芙双腿盘在一起，咬紧了下唇，“可能是走了太久。我们赶紧先去军械库！”

这次，她们不急不缓地走着，不像之前急迫。

利伯蒂跟在胡芙后面，看见她屁股后的裤子湿了一个大拇指盖那般大的区域。

胡芙不自然地走着，她的手指时不时扒拉裤子。

莲娜发疯了。

教会里的休息室，钱德勒的后脑勺撞在地板上。

他喘着粗气，心里想着：这个女人一定是发疯了！

刚才他照例和她温存，只是提了句要和普勒阿得斯合作，她就突然变脸，抓住他的卷发向后甩，一下子将他掀倒在地！

这女人的手劲怎么这么大？她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莲娜吗？她是不是和元以昼待在一起久了，被传染了？

一个个的，态度变化得如此之快！

“你要和他合作？你将我置于何地？”莲娜眼睛通红，一半吊带滑落在上臂，双腿却像牛蛙一样蹲着。

这样的姿容，钱德勒只在收债的信徒身上见过。往往此时，他们会露出花臂、口牙叼烟，一下又一下拍打地上人的脸颊，直至将他们扇得红肿鼓胀。

“姐姐！”钱德勒被几十年从未有过之变局惊得忘了如何反抗。

“下一步呢？！你是不是要告诉他我要给他吃苹果？你用这些信息换来了什么？说！”

钱德勒龇牙咧嘴，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终于明白莲娜误会了什么。

“我只是想用元以昼的命换他和我们一起合作！你还是可以喂他苹果，让他受控于你！姐姐！我没有背叛你！”

钱德勒用那双泛起生理性泪水、湿漉漉的眸子看向莲娜，小狗一样可怜巴巴。

莲娜刚举起的巴掌扬在半空中，她被怒火袭晕的双眸恢复清明。

“哦……哦。”她磕磕巴巴吐出两个字。

宴席将近，她的心态也愈发急躁。

最近总是做噩梦，害怕自己的计划不能好好地实施……

居然是错怪他了。

莲娜略感抱歉地抚上钱德勒的脸庞：“乖孩子，我误会你了。”

旋即，她的手腕被抓住。

钱德勒软声软语，气音道：“姐姐，你打我也是可以的，这样好像更好玩。”

他又指引着她的手，莲娜看着他，瞳孔微缩。

“而且，你也很喜欢我，你离不开我……”他的声音如梦魇侵袭了她的耳膜，紧攥住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