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孕育生命，海洋亦如此。
海洋就是土地。
当陆地还是一片荒芜的时候，生命首先在海洋中诞生。
人类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地星的霸主，实则只是依托顺利的环境及和谐的天气幸运地构建了一座避难所。论其具体期限，不过千百年，和几十亿年的生命诞育时长相较，沧海一粟。
天宫人早已在征服自然、驯服动物的廖廖一百年内膨生出无尽的自信和张狂。
要想灭亡，必先疯狂，他们做到了。
他们遗忘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包括对生命的崇敬。他们以为一切皆可豢养，攫取财富和自然时忘了自己从谁腿下爬出，甚至将自己和她人也作为商品的一部分。
甚至直到现在，幸存的人们还在哀叹抱怨。
政府的人强制留下了能看见的所有女人，为了保留生命的火堆。
不幸的男人们被抛弃在洪水中，有不要命想抢占被援救机会的，立马被当场击毙。他们叫嚣着自己家庭中的地位、身处天宫的官职，涕泪横流地请求妻子和母亲给他一个位置，无济于事。政府铁甲如水灾无情，他们无视求情女人们的诉求，将这些男人掀翻在海上，即刻绞杀。
他们和以前为了提高生育率而绞尽脑汁的那一批执行者是同一批人，然而，现在情况逆转了。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将之前催生出来的孩子们抹杀——赶在刚刚发怒的自然母亲之后。
人类总是后知后觉地履行原本应尽的职责。
能待在暗道的男人们自然地位显赫，政府铁甲刻意选取身份能力皆有的男人。
悲恐的余威褪去，他们内心升腾出些许庆幸，能和一群女人生活在海底隧道度过余生，想想就……
女人们也没有太多悲怆的情绪。往日见不到的达官显贵此刻就在她们身边。
灾难虽然将所有人都拉至同一水平线，却依然不能改变她们的思维。
她们此刻内心更多生出攀附拉拢的意思，如果能假借这种奇异的机缘获得某个人的青睐，会不会在末世时刻生活得更好一些？
此刻女人和男人两拨人在地下暗道沉默不语，各怀心事。
没人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但这片地方着实神奇。
不断有教会的人进来释放压缩空气罐内的氧气，维持内部可呼吸气体的水平平衡。
尽管身处深海底部，却不见一滴海水的踪迹。目之所及，唯有那些由不明材料构筑的墙壁，上面斑驳地印着水渍的痕迹，仿佛无声诉说这里曾经的湿润。
什么程度的技术才能做出密封性如此好的阀门？什么样的高强度材料可以这般高效地抵御海水的压力和侵蚀？
一些具备敏锐商机洞察力和见识的男人们已然窥见了这背后所隐藏的庞大且难以言表的秘密。
他们纷纷起身，四处敲打探寻，然而除了加剧了腹中的饥饿感，及惊扰了身旁的女性之外，一无所获。
他们没见过这些东西，手头又没有研究设备，只能大概猜测这种材料融合了特种合金的坚韧、高性能混凝土的稳固以及多种复合材料的特性，无比珍贵。
“喂，你，你，还有你，”又有教会信徒进来，他们一一指点过几个人头，“跟我们走。”
去哪？
没有办法，只能像个无头苍蝇跟着他们走。
地道暗黑曲折，一些拐弯处装备上了自带电池的灯泡，还有被捉来的发光海洋生物。
他们到达了钱德勒的暗室，这位年轻的主教正冲他们微笑。
这里不止他们一人。
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他们在“普勒俄涅”的海洋中醉生梦死、表情迷醉，宛如随水飘摇的海草。
钱德勒还在上面说话。
没人抵御得了困境中一支普勒俄涅的诱惑，他们太需要凝心定神、释放压力。
在意识模糊又清醒的两极极乐中，还沉浸在被信徒拉起救赎的惊恐、感动的男人长呼一口气，和那些人一样骨头瘫软下来。
钱德勒的声音传来：“我们都有罪，故天降神罚。然我得普勒俄涅之信赖，觅得此处圣地。捉得了俄里翁的走狗普勒阿得斯……现我要求在座各位归顺于我……否则……”
男人的眼睛被吃惊扩大了。
他本是政府官员，从事外贸，从未看到过市长这般模样……
她一脸怒意，被捆绑在高台之上、钱德勒的脚旁，只露出些许头脸，没人注意到她。
一棵瘫倒的海草。
“否则，即刻赶离此处。”
潦草搭建的高台之上，钱德勒最后一句话飘摇而来。
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恰好与男人对上。
盖伊也没想到情况会如此直转直下！
几乎是一天前，他还是在市政高楼办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市长，坐拥一整座军械库，又掌控万千人的命运。
而现在他被困囚暗道。
钱德勒攻来之时，他着急忙慌命亲信开启军械库。地震使他的军团不知踪影，唯有寄希望于装备武力。
结果——他得到了什么结果？
来报说军械库被搬空！
他不知道逃往哪里，亦难以独自面对洪水海啸和地震。
他想看看钱德勒有什么底气来捉他，结果却真的接触到了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
他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可以让人生活在海底。
自然，一切都有迹可循。几天前，天宫就已经发生悄然的转变。
“怎么样？顺手吗？”元以昼看着玩转剖珠刀的士兵，略带赞叹地道，“看来你们还没有忘记。”
刚喝过药剂的老太太头脑清明，她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坦然自若刷脸进来、又为她们解除枷锁的女孩。
感觉好像看见了数年前领军作战人鱼首领的女儿。
“世界是属于年轻人的，”面对元以昼微笑而满含期待的双眼，她却摇摇头，轻声说，“就算我们这些老骨头还记得什么，也没人感兴趣。”
更何况普勒阿得斯之战后，市长就已经收缴了她们所有武器。
同为女人，她怎可以这么做？
她看见元以昼的眼睛暗下去，刚才还柔情似水的眼睛转瞬变得僵冷。
她没时间一一获得所有人的支持。
特殊时刻特殊对待，没法用温吞的态度打动人心，那就直击其软肋。
元以昼看着母本发布的任务，“尽可能获得雌性的支持”，毫不犹豫地动用聆听的天赋。
哪怕只抠出些许字眼，她都能自己添油加醋地描述出这群被历史遗留在人世的士兵心中所想。
结果比想象中要好，虽然不能看见她们的名字，但是能听见她们执念最深的东西。
但是……那些东西，真的有必要诉之于口吗？
老兵们已经在监狱里待得够久。她们麻木地盯着元以昼，眼神灰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元以昼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开口，她的嘴唇颤抖，眼睛直视刚才开口的老兵：“你荣获数次战功，女儿也请命参加普勒阿得斯之战。两代参军，原本这是一件荣耀之事，但她不幸身亡。你不认为死亡有多么稀奇，战场本就如此，甚至为你的女儿感到自豪。直到你看见战场上她被人侮辱的尸体。你从未诞生过如此的恨意，对于自己阵营内的那些男人。你一边哭一边推搡那些男兵，甚至当场杀死一个饥渴许久的单身士兵，因此被捕入狱，以往战功皆不算数。”
老太太的眼中露出惊恐神色，她原本混浊的眼球剧烈震颤，脸色惨白。
想起过的事情令她几欲呕吐，但可惜的是她的身体刚经过强化，想吐，但体内的器官并不配合。
元以昼又转向第二个人：“你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捕，三个狱卒曾强迫你，而你在狱中诞下了不知父的孩子。”
“身为后勤部的军医，你曾为自己的职业而庆幸，因为这是崇高的工作。白衣、战场和那些你原本敬畏的男人，他们在你的针管和纱布下得到了慰藉。你欣喜于自己和那些接客的女人并不一样，你是圣洁的、纯洁的，手臂的红十字标志伴你度过多少个日夜。然而许多双手却暗中攀附到你的大腿上。你内心涌起前所未有的愤怒，针对自己队伍中的同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身处如此位置，还是逃离不了被调侃、被侮辱、被戏弄的命运？！在一次激烈的冲突中，你失手杀死了一个长期处于战争压力下的年轻士兵。他们拷问你，你却因为面子不肯说出他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因此，你为故意伤人而被投入监狱。多么可笑啊，你，你们，们不仅要面对敌人的枪林弹雨，还要应对队伍内部的歧视与侮辱。”元以昼对第三个人说。
她们正是被关押在基地的士兵。
有盖伊一方的，也有被人鱼策反的。
她们以为已经忘却了这些伤口，却发现它们依旧在流血，永远未曾愈合过。
“还要我继续说吗？”元以昼嗫嚅了一下嘴唇，她不想提起这些苦痛的往事。
如果这些文字出现在她正在阅读的作品里，她绝对会给个差评。
女人的痛苦已经太多了，何必要一遍遍赘述？而且翻来覆去都是因为生理结构所遭受的难堪。
但现在她必须说出这些东西，因为连这些亲身经历者都麻木了、逃避了、不愿出面了——还有谁能成为那个时代的证人？！
元以昼平复了一下，又继续绞尽脑汁想做什么比喻，细腻地安慰一下她们。
这样的手段是很有用的，至少莲娜就被她的语言打动了。
没有言灵天赋，她也是一个出色的文字运用者，懂得如何借用文字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标。
但她还没倾泻那些组织好的语言，就被打断了：“我会去的。”
“我也去。”
“我去。”
“请带路吧！”
“想不到现在还有机会能让这副身子动起来……带上我吧。”
无数个人们开口，她们的眼神因为泪水闪烁着。
像天际繁星。
历史凋零，记忆遗落……
当人成为行尸走肉之时，唯有仇恨和愤怒是刻在基因中原始的驱动力。
雌狮苏醒。
老兵凋零，但她不死。
“老兵凋零，但他不死”原句出自网络和游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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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咸腥的七仙女（四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