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强烈的响动惊扰了会场上的人们。当看见成群结队的蚌有灵智地挤挨行走,当看到一列列手持武器身着军装的女人们肃穆站立,一左一右地在会场周围站定,人们这才隐隐意识到权力在暗中更迭。
谁掌握了武器,谁就有力量。
即便没有大洪水与世界末日,腐朽内耗的天宫也展露了倾颓的迹象。
现在有天灾助力,抢先掌握军械和人势的元以昼竟一跃成为实力最强的那一位——而她原先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猎珠人。
女人们还在回味爆炸式的信息量。
孙云起她们是惊异这个世界神系的单薄,而其她人难以置信“宙斯”的意象出自教会修女安娜。
这种惊诧好比得知畅销书是监狱中的人所写,一个从未听闻过有特殊才华的普通人,却默默编造了整个民族的历史,还成功使所有人都陷了进去、去崇敬那位男神。
其构建和书写的笔力令人叹服。
他、他们全出自女人之手!
利伯蒂明白自己阅读理论文字的天赋出自哪里了,直到现在,她才仿佛重新认识母亲。
安娜精神一直不好是受写作那些神史的影响,而她也并非是人们想象中的普通妇人,她凭一己之力骗了所有人。
莲娜则手指颤抖,她翻阅典籍时没想到好友也是编撰文字的其中一员,如果宙斯等神是假,那她所看见的女王历史呢?她一直依靠那些内容慰藉己心!
一柄柄刀被丢在地上,或清脆或沉重的撞击声唤回了她们沉溺在思索中的神绪。
那些士兵不知何时反剪了所有男士的臂膀,将那些看着宽厚肥大的胳膊骨肉都并缩到一起。
她们的力道紧实,男人们在其手下像被绳索束拢爪子、头翅向下的公鸡。他们的脑袋充血,脸也滚烫发红,竟是没有反制之力。
女人们受到了惊吓,看见施暴者受害遭残,她们的心肝也会震颤,那是长久以来遭受折磨后的创伤应激。不过有一部分人表现出了莫大的快意和兴趣,她们的目光灼灼,好像黑暗中的灼灼鬼火,附骨之疽般地粘在原本高高在上、现下却如牲畜般瑟缩的他们身上。
她们是怎么有那样的力量的?他们又为什么不反抗?
仿佛有一道门出现在眼前,只要推开,女人们便能沐浴从门缝灌入的希望和光明。
“选吧,选刀还是选死。”孙云起说。
这话她说过一遍,在蚌摊。
那群女人收拾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却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咄咄逼人:“小姐,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看着像贵族女眷。我不得不说,小姐,你扰了我们的兴致,也苛损了我们的工钱。”
“救?我们不需要你救!你知道我一天能挣多少钱吗?教会会给我们应得的报酬!”
“适应规则有什么错?!为什么同样身为女人的你们,要审判我们?!”
“会解救蚌类和一切女人?你们难道忘记自己本身也是人类了吗?我们难道无需发展吗?天宫是靠什么运转的?蚌需要什么拯救?它们不过是一群无情的死物!没有痛觉、知觉和思维的蠢货!”
“你告诉我,你不吃蚌吃什么?好啊,你真有本事,承认自己不需要这一切?我佩服。但别的国家做得更过分,有人还这样……那样……对待动物,你们觉得自己真活成修女了是吧?永远不用考虑别人的目光是吧?”
修女们见她们也是女人,毫不客气地说出心中所想,一人一句问得孙云起说不上话。
孙云起不擅长说话,她无法使自己从女人们的唾沫里全身而退,而她又不可能对她们使用暴力。她终于明白了一些媳妇在同为女人婆婆的指责下被蹉跎的感受,那种被蚂蚁噬咬的痛感实在煎熬。
有舌修女们走了,没有回头。
她们行进的方向正是教会,她们穿好衣服,还是要回到那里去,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荒谬和震惊爬上心脏,有一瞬间,“女人还是没有舌头好”的想法袭击了她的大脑,让她痛不欲生。
但后来她和元以昼汇合了。孙云起看见元以昼,头一次感到力量膨胀后内心的虚弱时刻,她问了元以昼很多问题。
元以昼说,现在只要执行她的指令就好。
“选吧,选刀还是选死?你说的是对的。”元以昼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但是孙云起此时并未流泪。她只是单纯地想感受孙云起的温度,因为初入天宫到现在,元以昼都没有好好触碰过女孩们。
她想知道那个死前说想挨着自己的女孩触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仅此而已。
“你就这样说,不必管她们想什么,那不重要。我们已经不是猎珠人,更不是她们的手下或仆人。”
“我们不是去救她们的吗?”
“是,但我们不是救世主。”
女人们的眼神如受伤的兽,或者那些被从小捆绑着的象,里面充溢着惊慌不定的情愫。她们的手指颤抖着想碰地上的武器,却像得了渐冻症一般难以控制每一块肌肉的走向,无法突破那根从小被拴在身上隐形的铁链。
百年前,她们的母辈在墨洛珀身前跪地不起,导致女儿们也难以直立。
地上只散着刀、棍,没有枪——为了防止女人们初次使用而难以操控、误伤她人。
钱德勒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安娜同时不见。他也许正蛰伏着、惊疑不定地看着场上翻天覆地的局势变化,思虑下步的行动计划。
被压制着的男人们眼冒火星,每个人都像之前的盖伊一样用尚且能动的嘴唇啐人,骂骂咧咧出经典的那些羞辱词:“……真没用!”
要是这些东西在他们手里,他们下一秒就能构建出新的天宫!
但他们接下来的话不能说出口了,污言秽语皆化作喉咙口的血沫,和喷射出的生命、灵魂一同汩汩干瘪,流淌进地,成为一片空寂的黝黑。女人们的舌头被拔掉,只会清浅呜咽,但男人们却尖细地叫起来,此起彼伏地尿失禁。
也许有人之前没见过孙云起,但她的确已小有名气。
一些男人由于身份关系掌握着最确切详实的资料,他们听闻过天宫广场上持一柄剖珠刀放肆杀人的女魔头。愚蠢的民众去祭奠被蚌吞噬的英雄,流泪神伤地呼唤其魂兮归来,不知道他们只不过是几个吊儿郎当的二流子。
但他们知道,现在以同样方式死在孙云起刀下的人也知道。他惊恐地扭动,导致自己的血溅在士兵身上、孙云起刀上。
但她们躲都没有躲。
“我们不是救世主是什么?”
“首先,我们不是仆从,因为她们没有权力管辖我们,我们也不受任何势力的控制。或许可以说,我们彼此都是平等的人,当然,也包括她们。”
“她们已经不认为自己是人了。”
一个女人,几个女人,更多的女人们不顾一切地攀爬到那些公鸡身上。
她们在此刻爆发出死士一般的攻击力和爆发力,疯子一般狂烈地扭动自己的身躯,想对士兵们造成一些干扰。更有甚者直接开口撕咬士兵们的手,还好士兵们全副武装,只是身形略有动摇。
无舌的女人们做出了开天辟地的行为,她们先一步无声地举起地上的武器。士兵们刚要欣慰地笑,却发现她们的刀刃对准的是自己的喉咙。
“不要杀他们,”她们睁大的眼睛好像在颤抖,她们的头颅轻轻在脑袋上左右摇晃,她们被拔掉了舌头,却没有扒出自己思维中连着的人偶线,现在那傀儡丝线牵扯着她们的手、脖子和身体,说,“不要杀他们。他们是我们的丈夫,他们是我们孩子的父亲,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是生产和生活中最不可缺少的人,他们是我们的爱人。”
“不要杀他们,我们爱他们,求求你们不要——否则我们立刻死在这里!”
“他们死了,我们也没必要活了!”
没有被压制禁锢的□□却承载着被装在监牢中的思想。
男人们看懂了她们的表情,松懈了气息,像钱德勒一样低低地笑起来。
他们迅速达成了一种共同的理解,在女人们的宽恕下,他们好像家庭中永远被偏爱的那个小儿子,永远不惧怕、永恒地有底气。
“其次,我们不是救世主。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需要求她们‘被’拯救,你知道么?这是很危险的,我们会有所顾忌,以她们为重。而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我们怎么可能去求她们配合我们?”
孙云起已经站在了高台上,与元以昼遥遥相望。
那高台先后在盖伊、利伯蒂和莲娜的脚下,它的站位足够使场上每一个人的目光都能落在她身上。
现在,孙云起做了一个手势,中指搭在食指上,微微屈起,中间留了眼睛一样的孔,像一只孔雀的眼。
她高高竖起自己的手,于是场上的士兵迅速行动。
原本横在那女人眼前、近在咫尺的刀刃被打落。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女人们都被控制了。源源不断的人鱼涌进来,她们承担了制约女人们的作用,没有人可以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自杀或偷袭。
她们丈夫或亲人的眼睛由欣喜的彩色转为灰败。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孙云起仍记得自己那时这样说,“我已经……没有动力了。我想要拉她们一把,但她们根本自己才是深渊,她们还想吞噬我。”
“我们不是救世主,”元以昼说,“但我们是,也将会是统治者。”
从此以后这片土地上的统治者只会是女性,她要打、想打的仗,数百年后又在天宫重新开始。
“救世主会像圣父一样仁慈地听从她们的祈求,但我们不会。现在我们有条件——云起,我们只需要打造那样一个世界,然后让她们生活在那里就够了。”
“不拿起刀的那批人,她们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打扰我们去构建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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