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与月光不同,不论有多莹润美丽,亮度和纯度始终逊色。
空气中那人的身体由星光汇聚而成,初时闪烁耀眼光芒,随后渐渐减弱,一张与元以昼略有相似的面容浸润其中。
周围的空气都被他的出现所影响,原本此起彼伏的小声嘤咛、苦痛低吟,皆数静默沉寂,一切都异常安静。
虽有雾气遮盖全貌,但依旧能觉察到他的威严神秘。
当那仿佛能洞察万物、黑洞一般的眼睛看过来时,元以昼呼吸一窒,几乎要以为他不是副本中的神,而是创造系统的幕后主宰。
系统适时出声,打破她的猜想:
【通关条件:你放走了英俊、亲民、仁慈父神俄里翁的战利品,人鱼“芭特弗莱”。
他亲自下凡,你能看见他,这是你的无限殊荣。
请你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平息他此刻的怒火。】
仁慈?
这人鱼应该是那场战争中的战俘吧?她们一族原本在海中生存得好好的,与人类最大的利益之争也只不过是蚌和其他海洋生物的分配问题,而父神却一味偏袒人类,要将她们赶尽杀绝。
你告诉我,这叫仁慈?
只对人类独有的仁慈吗?
不,不能用“人类”这个宽泛的词覆盖所有人,因为占“人类”数量一半的人口,也已在父神的默许下被屠戮了。
只对男人独有的仁慈。
联想到那肩膀被磨破的、工资还不如一颗珍珠价值高的抬蚌男侍者,再看看那些依旧贫穷的、城市中辛劳奔波的人们和穿金戴银的统治者,这个范围还可以进一步缩小。
只对和他一样、拥有残暴手段,善于以血腥方式积累原始资本,并且扩张无度、长袖善舞、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们,拥有仁慈和欣赏。
至于那些碌碌修筑金字塔的信徒,不必再去担忧和同情他们的命运,至少他们的脚下还有腐臭的蚌肉和女人的血迹。
【请你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平息他的怒火。】
见元以昼思绪游离,系统再度重复。
元以昼抬头,在玻璃牢墙顶端寻找小人鱼的身影。
“芭特弗莱”依旧在那,她心下安定不少。
虚空中的神祇注视着她,元以昼脊梁挺直。
父神出现,原本被母本系统影响的父本又能够顺畅发声。
尽管母本不能给她明确的指示,但还好现在的情形不会直接要她的命。
毕竟父本给出了明确的通关条件:满足俄里翁的要求。
父本系统洋洋得意,似乎对一直以来被干扰、被压制的状况感到不满,尽管它不知道与它作对的是什么、又是怎么出现的:
【很抱歉,顾主,你确实惹怒了俄里翁。爸爸也帮不了你,祝您好运。】
“性格多变、措辞矛盾、谦词敬词混用,bug如此之多,你应该先想想怎么帮自己,比如,考虑一下如何返厂重修。”元以昼在心中回答它。
提及“返厂重修”,系统显示出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一串杂音激烈尖锐地贯穿元以昼的脑海。
元以昼确定了一件事:它很怕自己的幕后主宰,说不定“父神”一词也是从他那学的。
系统是假父神,幕后主宰才是真父神。
至于眼前这个父神......
他的声音带着和小人鱼一样的磁性:“孩子,你找到了我的基地,你是如此美丽,足以改变一切。成为我的妻子吧,与我共同守护这座城市,不要再让异变肆虐。”
这份要求着实使人震惊。
元以昼是纯粹的惊诧,系统则大惑不解:
为什么不惩罚这个女人,还要再次给予她殊荣?通关条件里那句“青睐有加”的生效时间也不是现在啊,她还没献上珍珠和舌头呢!
这个副本里的父神一定是坏掉了,还是说他色心不改,想用对付普勒俄涅和墨洛珀的手段来引诱元以昼完成副本任务?
元以昼果然露出被蛊惑的神色,她上前一步,而俄里翁伸出手掌,掌心浮现一只冠冕。
“成为我的妻子吧,将珍珠献给我。只有你配得上这身份,只有你才能与我并肩而行。”
元以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俄里翁的话如同塞壬诱人的歌声,每一处语调和叹气都盘旋在她心曲,萦绕回荡不停歇。
冠冕上银白色的水滴状钻石映照在她眼里,伴着星光熠熠生辉。
她仿佛看见了无尽的未来与可能,缓缓向冠冕靠近,而俄里翁则微笑着等待。
“再帮你一次,”芭特弗莱的声音像尖锐的剪刀撕开温情迷惑的氛围,从混沌的水里捞出元以昼的神智,“我母亲的嗓子,你用得可真顺手啊,俄里翁。”
元以昼摇晃沉重的头脑,眼前的冠冕瞬间化为一滩红肉。
一颗人鱼的发声组织,鲜红的肌理和神经抽搐着,血水从俄里翁掌间流淌而下。
迷航的船只曾为倾听它唱出的圣歌,自愿驶入海的坟场;它的魔力似是由天使亲吻而被上帝赐予,但如今已变成任人操纵行骗的喉舌,成了真正的邪恶源头。
它是属于芭特弗莱母亲的。
她的女儿自然知道如何抵消这份力量。
俄里翁原本和善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不该让那些人类来处理你,”他对芭特弗莱道,“我早该亲自赐你死亡。”
猎神震怒,原本雪白的长袍在身上湮灭为白色光点,星光织就的战甲转瞬镀身,一柄金光闪耀的弓箭出现在他手上。
芭特弗莱瞬间沿玻璃游到地面,所经之处留下粘液与水渍,她拉了一把元以昼:“走!”
混乱中,元以昼再次回望那条长长的基地走廊,“人类叛军”监牢里那些穿着破烂军装女人们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
她们应该是那场战争中支持人鱼一族的士兵,因为她们有和人鱼一样的敌人和困境。
所以,她们背叛了“人类”,被他们视为“人类叛军”。
喧嚣、混乱和俄里翁的怒气将元以昼二人裹挟。玻璃震裂,溶液与水灌满半边基地,湿重的水立方崩溃瓦解,却正好成为了芭特弗莱的主场。
她游曳在水中,带着元以昼避开杂物,横冲直撞。但毁坏的建筑物太多,一根钢筋迎面撞来,生生斩断她们的联系。
芭特弗莱放手。
元以昼屏气瞪眼,在水中看着那条小人鱼保持伸手张蹼的姿势,想要努力抓住自己,结果却被汹涌的水流冲走,然后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消失在自己眼里的黑暗中。
意识一片模糊,好累,想要闭眼长眠……妈妈。
她撞到了什么。
一条昏暗曲折的走廊。
元以昼咬牙站起,身上被这拐角撞得青紫。
她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路,想赶紧走出基地向孙云起她们报平安,却找不到正确的路。
那些剧烈的撞击好像伤到了小脑,她现在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无尽迷宫之中,突然出现半开的门。
它原本只是这道连廊墙上不起眼的隐形门,在俄里翁的震荡下偶然开启,似乎在招摇双手引元以昼进入。
俄里翁也许在和芭特弗莱缠斗,又或许马上就会追来。
元以昼侧身闪入门内,陈旧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她忍住咳嗽关门。
是书房没错了。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摇摇欲坠的吊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四周。书架上的书籍层层叠叠,有的已经泛黄,有的边角已经卷曲。一些古老的卷轴和地图在架子上沉眠,上面覆盖着极厚的灰尘,好像数十年没有人翻阅过。
这里没有鬼怪,亦没有其他危险,又提供如此之多的资料,简直是绝佳的解密处。
元以昼强忍不适,拖动伤腿,抽了几本表皮有繁复花纹的书本。
为了进行游戏,副本将所有文字都转化成她们熟知的语言,包括交谈中的话语,所以元以昼能知道奥菲莉娅和天宫人在讲些什么。
现下时间紧迫,有些书脊上写着无关紧要名词的杂书被元以昼一概略过。
刚翻开一本,一张白笺便从中飘落。
元以昼捡起,上面的字迹飘逸潇洒,写的正是她的隐喻诗。
她的隐喻诗?
元以昼调出天赋影像,一字不差。
她抿紧嘴唇,这笔迹的主人她还真是恰好认识。
入住休息处时需要登记,把琥珀送进房间后,孙云起和她一起填写表格,她就是这样看着云起写下她们名字的。
她的字和人一样纵横来去,大大咧咧且潇洒。
翻转纸面,孙云起一笔一画、郑重写下:“1、如果你来到这里,记住这首诗,副本只允许写下这些。2、以昼,去看天宫历史。”
下边还有个阿拉伯数字“3”,但后面的字迹已经消失,想来记录的是副本不允许留下的信息。
孙云起之前来过这里?进入天宫之前,她们明明都在蚌中。
重复进入副本。元以昼的脑海浮现这样的关键字。
她说自己只经历过两个副本,显然是将“俄里翁的惩罚”这个副本忘记了。
但孙云起依旧活着。
系统不会让通过副本的人再次闯同一关,如果玩家悉知所有通关方法,就无法再为它产生恐惧、供它吸食,副本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玩家的刷分工具。
活着的这个孙云起没有来过副本,那么纸条只有可能是另一个“孙云起”留下的,至于她是死是活,身处这个空间的元以昼无法知晓。
就像她并不知道那句“元司令”到底是不是在说她——芭特弗莱的眼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那个人是谁?是许诺要来找她救她的司令上将吗?是一个和她一起浴血奋战过的元以昼吗?
姑且算那个“元以昼”和“孙云起”都是平行空间的她们吧。
这个副本果然有不小的bug,根本不抹除关键NPC的记忆。不过,这算不算是一种平行空间的她闯关失败的安慰?毕竟,这些并未完全失忆的NPC给了她不少的启发和信息。
孙云起强调要看“天宫历史”,元以昼翻阅书本,很快找到了最初的、属于天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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