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堂中有个声音喊。
孟浮忽而被一股大力拉扯着,猛地被攥进一阵漩涡里,便有人把他的头往下一按,下坠的感觉震的他心惊胆跳。
“二拜高堂!”司仪拔高了嗓音。
那只手想要故技重施,又摁着他的脑袋磕在地上。
“夫妻对拜!”司仪的声音听着愈发喜气洋洋,四周鞭炮齐鸣,敲锣打鼓一番好不热闹。
孟浮被人粗暴的拽着拐了个弯,脚下一个踉跄,在他头昏眼花里,一抹惨白的衣角猝不及防撞进他眼睛,那只同样惨兮兮的手作势握住了他的手,肌肤细腻的女子也自愧不如,指尖凉飕飕的,掌心却是温热,热的他身子一僵,又被人按着脑袋作了个揖。
新郎整的这么白兮兮的,确定是成亲不是下葬吗。
“见机行事。”“惨兮兮的手”在他耳边咬字。
“……相思?”
“为什么我是新娘?”孟浮有些不悦。
“送入洞房!”
未得回音,司仪那刺耳的音又高了几度。
“啪啪啪!”上头传来一阵鼓掌声格外的清脆。
“你且试着看上头。”
孟浮闻声从盖头参差不齐的缝里瞥过四周,一众死白的骷髅人,尤其是上头那张傻脸——何清套了件褐色大褂子,身下套着件襦裙,头发盘成了个妇孺的发髻,满目喜气洋洋,一副慈母欣慰之色,似乎是在感叹感叹“吾家有儿初长成”。
“……”
孟浮并不打算叫醒他,他还不清楚情况,一过来便被拖着拜堂成亲,而且梦里的人不能随便叫醒,若是贸然叫醒,何清的一点点动静,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梦里其他人的注意,当他们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们行过礼,在一众簇拥下穿过崎岖不平的小道被“押解”着走进灰扑扑的小房子里,左三层右三层的包围了一圈的人——或许叫骷髅人更合适些。
孟浮透过若隐若现的盖头缝里,瞄见个大白骷髅头上捆了朵大红花,一张骨头脸被胭脂抹的红艳艳,还学着人模样画了个大嘴巴子。
这是喜婆?
“喜婆”领着人进去的地方,门咯吱咯吱的响,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为何,走过去掉了一头的灰下来,惨兮兮的红绸挂的东倒西歪,颇为凄凉,如此看着,身为新娘的他看上去华丽的像上错了花轿。
但一刻钟之前,孟浮确定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坐在床一头如坐针毡,眼神有些飘忽的看着床上并坐的新人,规规矩矩。
成婚之事也还没完,好几双眼睛在那头看着他们,新娘像个木头人似的,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结发为夫妻……”
在一顿翻腾下,最后“喜婆”神神叨叨的剪下二人的头发缠绕在一起,这才领着骷髅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嘎吱”一声响,自此,这事就算是翻了——半篇。
听着外头脚步声逐渐远去,孟浮飘起来,围着新娘转圈圈,吹起一阵风,掀开了一角红盖头,孤零零的红烛要死不活照的她的脸晦暗不明,她嘴脸扯开,说是在笑,却笑得惨淡。
她头上凤冠霞帔着实重势喜人,像一个精致的娃娃,却见这场戏的男主角正好以暇整的靠在一旁,眉目精致,白衣称托的……像个鬼,收回上一句话。
好家伙!
这副纵欲过度快要嘎了的模样,在烛火的衬托之下,只见眼睛下两个青色的大眼袋都快要撂到嘴角了,脸是惨白惨白的,嘴唇乌青,唯一正常的便是眼神清明,让这张脸没有变得太猥琐。
孟浮总算发现那里不对劲了,他低头一瞧,新娘的肚子,这是?
孟浮看着新娘有些圆润的肚皮迟疑了一下,伸手戳了一下,软乎乎的,像个……球?
这么大的肚子?这是腹中还怀着胎儿。
“哎呦!”孟浮吓了一跳,只见圆圆的肚子上有个凸起了一个小小的脚丫子,小的让他觉得一只手握住不小心就会把它捏死。
“孕妇啊。”孟浮弓起身子缩到一旁。
“差点把他捏死。”嘴里又嘟囔了一句。
“……”
“你……”
孟浮正想在说些什么,那新郎的眼神陡然一变,变得异常的浑浊,像是饿中色鬼。
熟悉的面孔飘到他面前,两个阿飘互相看了一眼。
“娘子为何不看我?”男人故作深情的声音突然响起,便握着新娘的手,瞳孔里印着她心如死灰的颜色。
看的让人揪心。
“会做梦吗?人做梦的时候,有时候是旁白,有时候会变成梦的主角,就好像你飘在空中,但你可以看到整个故事的脉络。”
“这是谁的梦。”孟浮的意识远离了新娘的身体。
相思摇摇头:“这是曲白城的梦。”
“昨日我睡得早,所以来的也比你早些……”相思走到外屋的榻上,孟浮跟过来,他躺到榻上,话语含糊着,“总之,我在路上遇见了你,就跟了过来。”
“现在怎么办?”
“困。”相思生了双好看至极的眼睛,金色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冷漠,但他许是真的困了,打了个眼底里酝酿起倦懒的泪花,湿润的便看上去无害了许多。
“你也感觉到了,曲白城限制了你我的修为,但梦里却异常的无害,当然,仅限于像这样旁人看不见的存在……不过,说实话……”他撑起身子往孟浮面前一靠,打量了一番。
“你吃了什么,怎么容光焕发的。”
“……”
孟浮默默了离相思远了几步。
相思挑眉,像是没看到孟浮的东西,他并不在意这个:“夜晚阴邪极重,你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单凭肉搏撑不了几时,不如保持如今,待我小憩一会儿,稍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是所有梦的入口?”
“很多?”孟浮不解。
“很多,等到了,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说这是整个曲白城的梦了,不过……”他语气一顿,“我们先出去。”
那饿中色鬼猛地扑倒新娘。
孟浮面无表情的退到了门外,轻哼了一声。
——
外头天黑蒙蒙的,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笼罩住整个陌生的地方,无月无星,四处静悄悄的,浓密的灌木丛里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来回走动。
何清蹑手蹑脚的穿过大半个破旧的庄园,整个人宛如一张绷紧了的弓。
隐隐有不知处的红灯笼把光影投到他脸上,他戴着可笑的金银首饰,穿着襦裙,天明明不冷,细密的汗珠却布满了鼻尖。
何清得是有多倒霉?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涌上群骷髅脸,个个朝着他叫大奶奶,他也不负众望果断叫出了猪叫声,惊的胆小的骷髅脸当场摔断了大腿棒子,然后便是求他饶命。
不过他这次学聪明了,虽说没见过这场面,到走南闯北好歹见了不少世面,他当即端的一副威严的模样,吓得小骷髅脸们战战兢兢抖着腿被遣散了,暗地里背脊上早就汗流浃背了去。
趁着夜色撩人,他匆匆忙忙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庄园墙高如堡垒,他这般小胳膊小腿的是翻不过去的,可皇天不负有心人,千寻万寻总算找到个破墙下在稀疏的丛间里的狗洞,他当即丢下一身包袱,灰头土脸的往洞里钻,可惜洞口太小,他又拔了头上钗子半跪着刨土,一分一秒也不得浪费。
钗子太慢,便用上了手,五指哆嗦着、麻木着往土里刨,指甲缝里都塞满了泥土,他却不敢停,又渗出血时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他嘶了一声,艰难的钻出了洞,几乎是浑身哆嗦着一路狂奔。
待到真正的半夜时,他已不知了踪影,庄园里也一下子炸开了锅,四处散去的骷髅人又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惨白的灯笼照的一片澄亮。
“踏踏踏”的脚步声在门口一阵一阵的响过,孟浮从窗户往外看去。
“出什么事了?”新郎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听着外头有人问。
“大奶奶不见了。”小厮匆匆回复又跑了开了去。
谁?
谁是大奶奶?
“何清不见了。”相思说。
孟浮皱眉:“何时发现的。”本来就想着不能叫醒梦里的人,一直没有接近过他,没成想他自己醒来跑了,这可少见。
“不知。”
“他一定是清醒过来后发现四周都是骷髅人,这种时候难免不会心里害怕想着逃跑,夜晚怨煞最爱行动,这庄子外头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咱们得去把他找回来才行。”
“好。”
庄园里的骷髅人来回踱步,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仍是没见着人影。
“大奶奶不会跑出去了吧?”
“不会的,外头有妖怪会吃人,再找找吧。”
“实在不行咱们只能出去找了。”
扎堆的骷髅脸传来几声叹息,相思与孟浮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从一道小门闪了出去。
一出那门,身体上得到了实质的变化。
庄子外头大片大片的林子长成了奇形怪状的模样,张牙舞爪着遮天蔽日,林子里更是黝黑,伸手不见五指,裴老板提着灯笼,微弱的火光跳动不明,忽而一阵诡风刮过来,烛火好像要熄灭了去。
出了门,主次便不一样了。
四周阴森森的,从空洞的前路发出古怪的声响,他们行走了好一会儿却寻不见尽头。
突然,他们的来路传来阵阵声响,青色的幽火恐怖渗人自那路而来,咯吱咯吱骨头打架的声音、和拖着东西在地上走过的声音在静悄悄的林子里诡异的可怕。
孟浮顿住了脚步,回头一看,最先看见的是个高大又死白的骷髅架子,幽幽的火种在他两旁跳动,骷髅身上的布条破烂的很,依稀能辨认出那是一种和它一样古怪的服饰。
“好生奇怪。”
话音刚落,从哪一旁连接开一片幽火,各种各样的骷髅架子正断断续续从土地里爬出来,有穿着铠甲的士兵、有破布条遮身的百姓、有男人、有女人、有孩童,它们手里有的拖着长长的砍刀,有的握着骑士的长矛、有的拿着盾牌,正不断的往他们身边聚集。
乌鸦“呀”的一声从坟头飞过。
握着长刀的骷髅猛地一发力,提着刀飞扑过来,刀身半截锈迹斑斑,半截寒光闪烁。
孟浮猛地将骷髅踹开几米开外倒地,骨架子散了一地,只见它扭动了脖子,又从地上爬起来,撑着残缺不全得骨头又往前扑,虽说武力值低了点,却架不住它们打不死数量又多,时间长了,硬碰硬就显出颓势来,指不定最后吃亏的会是谁。
孟浮心里暗叹一声不妙。
“跑。”他一声喊,拽着相思飞快的奔向更前途未卜的前路。
骷髅架子也追命似的狂奔。
咯吱咯吱的声响像魔咒似的萦绕在耳旁,身后的骷髅紧追不舍,愈往前跑,孟浮也愈发心惊胆战,他们所走的这条路像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他不免咬紧了牙根,握着裴老板的手也愈发用力,掌心里都渗出了汗。
“有…有人吗,是有人来……来了吗!救命!”前方突然有人大喊。
何清很倒霉,是真的倒霉,好不容易逃出来居然掉进了坑里!
他五个指头都要刨烂了,正死命的抓着深渊里都藤蔓,钻心的疼痛也在黑夜在不断侵蚀他每一丝每一寸的神经,何清知道,在待下去他会最先疯掉的!
“你在哪儿?”
“我……我在坑里!”
孟浮刨开一层土,在一片杂草丛生的深坑里找到了惨兮兮的何清。
“我拉你上来!”
孟浮拽着藤蔓,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往上拉扯,脸因为用力而涨的通红,却不知何清那小身板有这般重,手上勒了几条血痕,孟浮嘶了一声,转头又把藤蔓往手臂上缠绕了一番,那底下却有东西用力一扯,差点没把他也给扯下去。
孟浮往地上打了滚趴在洞口,死死拽着藤蔓,却感觉底下有些轻了,他心里顾不得诧异,一点一点将何清那倒霉催的给拖了上来。
孟浮喘了一大口气,倒在地上浑身没了力气。
突然间,那原本安分的藤蔓又重的出奇,孟浮还来不及放下,就又被拽到洞口,那深渊里露出一张半腐烂的脸,泛白的眼珠子、血肉模糊的身体,他重的像千钧鼎,孟浮好像还能看见他腐烂的皮肉上翻滚蠕动的蛆虫。
脸对脸,面对面。
怪恶心的。
那人血肉模糊的手指拽住了孟浮的胳膊,猛地拉着他往下一扯,孟浮半个身子就悬挂在了上面,那人像是攀岩的壁虎,轻轻松松的爬上了土地,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弧度,他喉咙里发出“桀桀”声,头颅竟然不可思议的转动了一百八十度望向何清。
何清一哆嗦,他害怕了浑身抖成了个筛糠,脚步半点移不动,他就看着孟浮在洞口艰难挣扎,他猛地咽了口唾沫,心一横,掉头就跑。
“桀桀”
腐烂的人依旧在笑。
孟浮他身子突如其来的变得有些僵硬,使不上一点力气,那藤蔓下的深渊仿佛有一种力量不停的在拽着他的身体。
不过,虽然有些小困难,但问题不大,孟浮挣脱掉它的手臂,“咔嚓”一声便骨肉分离,他拽下胳膊扔到地上,望着何清的背影:“跑的真快。”
相思听闻懒洋洋的抬了下眼皮。
周围变得有些混乱了起来。
“做梦的人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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