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疾病

何清一直跑啊跑,穿过长长的林中诡道,乌鸦立在枝头,猩红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它们“呀”的一声飞过又矗立在坟头,像是雕塑一般追随而过。

他鞋子跑掉了一只,光脚踩在松软的泥土里,一刻不曾停留,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自己有这般快的速度,可他抹了脸上一泡热泪,糊的鼻涕眼泪一脸,嘴里碎碎念叨着: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前路黝黑的深林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他的身体,他仿佛被蛊惑了一般追随而去,身后的骷髅架子也乐此不疲的追命。

又跑了一会儿,何清耳边听见哗哗的流水声,一颗小石子在他脚边滚落到底下,身后“砰”的一声,断掉了一片树干,举着大刀的骷髅架子握紧了刀,它锋利的一下就能砍断人的脑袋,幽幽的火光照映在何清脸上,照的四处亮堂,他又往后退了一步,骷髅将他围在个小圈子里。

借着幽火,身后是湍急的河流,崖间的巨石尖利的很,被水流拍打的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在悬崖上,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东西,他的手能穿过,又能感觉到它的阻碍,两个地方并不相融。

何清不敢动弹,额上浮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骷髅把圈子围的越来越小,他往后看了一眼,眼睛猛地打转,头晕眼花,那哗哗哗的流水声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忽而一阵刺痛猛地回神,骷髅已经举着刀冲锋到他面前!

“啊!!!”

夜静了,崖上留下死白的骷髅架子们举着刀作势砍人,崖下的水流依旧湍急的很,偶尔翻起一朵浪花,又不知是不是他带落下的碎石。

曲白城里热闹了一下又安静了下来。

关老二在房檐下吐着烟圈,这样的夜让他无法睡的安稳——蛇母祭今天没有结束,蛇母没有找到她满意的祭品,这也意味着曲白城里人人都可以是祭品,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消息,没有人知道,谁才是蛇母想要的祭品,而蛇母祭不结束,曲白城的城门就永远不会打开。

他颇为快活的又吐了一圈,腾云驾雾里飘飘然,黯然**里瞥见小伙子提了盏灯走在回廊里。

“春生,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春生依旧是苍白的,朝着他腼腆的笑笑:“前院的酒没了,我去地窖里拿几坛。”他忙活的脚步一顿,又转过来对着关老二说,“对了,今是祭礼前夕,每户人家都得放长明灯的,您有什么需要的材料吗?我可以一并帮您带过来。”

“长明灯啊。”关老二嘿嘿的笑,“我就不必了,我这粗手粗脚的也是弄不来细活。倒是你,小身板一个,提的动几坛?怎么不多带几个人一起?”

“伙计们都回家了,客人若是有空闲,不如帮我一把,我少算您点钱或是换一点酒?”

“当真可以?”

春生点点头,提着灯往前走,关老二跟在后头飘飘然,少年步子很快,拐了个弯,在个偏僻的空楼里轻轻推开一扇门,“吱呀”一声响,里头黑不溜秋的,春生的灯照在里头,房间空荡荡,荡的人心慌。

春生信步走到里头,掀开个地板,灯火照下去看得见一条长长的阶梯。

他们便往下走,四周森冷异常,关老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越往下越是冷,他只得搓手取暖,少年春生却是习惯了,怯生生的走在前头,时而说一声“小心脚下”之类的话。

阶梯很长,又像是拐了七八个弯,最深处传来一阵酒香,馋的关老二口水直流,近了,各种各样的好酒摆在他面前,他冲到香味弥漫的酒旁边,凑着鼻子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好酒!”

春生也只笑笑,又示意他品尝品尝,得了会意,他便肆无忌惮的掀开了个盖子,肚子里的馋虫都跟着咽口水,猛地灌了一大口,辣的喉咙火辣辣的,两三下一坛酒下肚,酒烈的他眼前也飘忽起来,迷糊间见春生蹲在墙角,侧耳靠着墙壁不知在做些什么,又见春生笑着点点头,像是墙对面有人在和他说话一样,面上还是带着怯生生的表情,阴影落在他脸上却诡异的出奇。

他只当是烈酒作祟,胡乱拎上几坛摇头晃脑跟上前,春生快步爬上楼梯。

“你不带酒了。”关老二见他两手空空不免好奇。

春生朝他晃了晃手,一坛小酒拎在手里,只是背着光,关老二见不着罢了。

他又跟上去,身后却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关老二瞪着眼回头,黝黑的地窖里听着像有人在抽抽搭搭的哭泣。

“春生,你祖母来了吗?怎么有人在哭啊?”

他正纳闷心里头见了鬼作祟,春生却回头对着关老二笑道:“没有,母亲跟我闹脾气呢。”

关老二一愣:“春生……”

酒坛子在脚边滚了又滚,砰砰砰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

何清猛地从水里露出个脑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浑身颤抖,夜晚的曲白城凉快的让人结上一层薄冰。

虽然他并不明白,明明前一刻还在涯上,下一秒他却从树林涯边掉进了曲白城的河里。

突然,他听见从街边传来哒哒哒的声响,他划水的声音一顿,像是拖着重物在地上拖曳,吓得他一个激灵往桥下划。

水漫过他脖子,他在水里哆嗦的牙齿打颤。

那人的脚步声轻松而愉快,在岸上时有时无的停留了好久,何清只得紧贴着桥柱,时而上头被刮过来混合着一声听不懂的小曲儿,近了,愈来愈近,后来声音就更是古怪,像是拖着重物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接着,是咚咚咚的撞击声。

仅有的几棵老树长的跟招了邪似的,月华照的水波粼粼,从一旁蹿出个瘦小的影子,“踏踏踏”的脚步声和□□摩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影子从桥上过,他拖着的东西依稀露出个轮廓,影子着实瘦小,力气也小,费力的将“东西”拖到桥中央,影子佝偻着身子半蹲在地上。

何清伸长了脖子使劲往桥上瞅,眼睛瞪的如铜铃只是他为了看清桥上影子的动静目不转睛,结果眼睛睁的干涩冒火。

进了曲白城,既让他心中恐惧也自恐惧里生出敬畏,那是谁也无法猜透的故事,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何清看见影子抡起一块石头,桥边垂下来一个半个脑袋,诡异的月华照出他半张轮廓,也在桥边上耷拉下一只毛发旺盛的手臂。

“砰!”的一声巨响,脑壳炸开,碎渣子混合着血液飞溅到水里。

他猛地一抽筋,呼吸声都顿滞了,身体沉重的仿佛灌了铅重的只往水里沉,耳朵、口鼻里灌进了妒江混浊的水,四肢百骸里都渗透了进去,他卯足了劲在水里挣扎,又灌了几口水,呛的他在水里扑腾不停。

哗哗哗的水声响,影子顿了顿,伸长了身子往底下看,眼底里只看见翻起来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习惯性的露出怯生生的笑,又转身回去手上活计麻溜的很,抡起石头狠狠又是一砸。

头顶上“砰砰砰”声一声盖过一声,何清畏缩的依靠在桥下颤抖着捂住了口鼻不敢发声,影子的脚步声哒哒哒的拖了很长,像是猫捉老鼠一样,他发现了他,他心里头也跟着七上八下,快要跳出嗓子眼去。

突然,脚步声在一头停了半晌没动静,何清红着一双眼睛,也许是好奇心在驱使,他又哆哆嗦嗦的伸出半个脑袋。

影子对着他怯生生的笑,一口大白牙被月华晃的刺目

何清心里惊人的一骇!

还没得他从震惊中缓过神,影子这个大力士拎起地上已经模糊的看不见人脸的家伙,用绳子一圈一圈的困在桥上,血珠子滴滴滴落在水里,那倒霉催的身材魁梧,头被拍扁了血肉模糊成一团,眼睛都爆开了,咕噜咕噜滚到水里。

死透了的倒霉鬼就这样被挂在桥上,接着那个影子开始陆陆续续的往下扔东西,大肠、小肠,接着是胃,砸开外何清面前哗啦啦溅起一个不小的水花,水面上涌起一层腥臭的红,何清浑身湿透了,被血染红了,他人也已经吓傻了去,糊里糊涂的抹了一脸的血红,他猛地往水里一栽,浑身没了力气,水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影子哼着古怪的小调子,将尸体又拖上去,如同来时一般,在他耳边离他也愈来愈远。

曲白城是个什么地方?

外面的人说它是人界的仙境、说它是商旅的乐园,唯独没有人说它也是个吃人的国度,黑夜里会有吐着信子的毒蛇等待捕食,会有影子拿起石头一遍又一遍砸碎人的头颅,扔下大小肠和胃,唯独带走心脏。

直到污水把口、耳、鼻、胸腔里都填满,何清也至始至终都不明白这个问题。

但他还不能死,来到曲白城的人都有愿望,何清远离桥上岸的时候这么想。

他缩在角落里,拖着湿漉漉又沉重的透顶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走,走过小道,走过城门,蛇子朝他吐着信子,他在寂静的夜里走回风中萧瑟的城门,他眺望远方,目光深邃而可怕。

那又是什么地方。

不远处疯女人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偶尔翻一个身,远离了曲白城睡的香甜而无畏。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从城门出来了。

不对,不对。

他猛地想起来一件事,蛇母祭的时候,曲白城是没有路的,只有蛇母找到了满意的祭品,城门才会再次打开。

可是为什么?他在城外。

何清看着满眼的黄沙,矗立于城门之下,曲白城的牌匾下洒满了密密麻麻的蛇。

接着,从黄沙里走来了一个“人”,第二个,第三个,它们用着人体型,却是黄沙的模样,一个接一个,跪在城门之下,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语言。

疯女人混在他们中间,和那群沙人一样的动作,虔诚的望着曲白城的牌匾双手合十,她像极了神明的信徒,但曲白城自古以来便不信神,古怪而诡异的文字从它们嘴里一个一个往外蹦出来,她又虔诚的摊开双手,头颅、膝盖、手背紧贴着石板地,在祈求着什么,像个孤军奋战的勇士,拖着破矛义无反顾又倔犟的奔赴战场,他面前是鲜血打开的一扇门,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黄沙。

沙人的祈祷没有结束,而越来越多的沙人还在涌现出来,一批接着一批。

听得久了,何清便能听见他们生涩又古怪的语言,诡异的是,他渐渐的能听懂一些。

“救救我们……”

“谁来救救我们……”

细碎的、喃喃的。

“救救我……”

腐朽的胡杨在千年里坚守曲白城的城池,可城里的人却输在了人心上。

可惜他忘了。

……

曲白城里放起了长明灯,千盏万盏飘向天空,曲白城又醒了,他们在祭拜蛇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何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