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人间祸

后来的事情只不过是成百上千个可能里重蹈覆辙的一次恶果。

可他们自己真的不知道吗,他们在轮回里死了无数次,他们仍然会来到曲白城。

那是无法更改的命运。他们被给予希望,又被遗忘,就和很多很多年之前一样。

说起具体的时间已不可考究。

何清模模糊糊的记得一些事情,是祭拜神明的敬畏,但最后不甘的绝望。

“我隐约记得,我们曾经祭拜神明的景象。”

“我们的人会将砍碎的尸体扔到地下城。”

“为什么?”

何清只摇摇头:“不记得了,老一辈都说那是个秘密,而秘密要藏在心里,谁也不能说,但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孩子长成了大人,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祖祖辈辈一样重复这个秘密。”

他又释怀的笑了一下:“树不停的由尸体喂养,于是某一天,它从长眠的地底醒来,那是我们最高兴的事情,家家户户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带上丰盛的食物,聚在一起庆祝,人气旺盛,那叫金乌节。”

“可有一天全部变了,它有了自己的想法。”

具象化的神便出现了,神由无数的尸块缝合在一起。

孟浮良久不语,他想起了一路走来看到的人,记忆被剥开迷雾,一切都变的清晰无比,他抬头看向树,树带给他的感觉越发的强烈。

他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周身越是明显被割裂的钝感,虚虚实实的影子,摇晃的树影也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树上的人似乎在笑。

时间,仍旧在流逝,但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只是一个岔念,剑气便已瞬发冲出,带着一阵罡风在那棵臃肿的树上留下了一道半人高的剑伤,绿色的汁液潺潺的流动。

女人睁开了眼睛,目光则更加幽深,那一刹那间,便如潮水般涌现出一股生机。

孟浮觉得那种感觉有点说不上来,是一种厌恶,是来自传承中的厌恶,但在历史长河消弭的族群中,很难有一天能有这么强烈的厌恶感。

这让他想起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他沉思的收起砍下来的头颅,它并没有完整的长出人类的五官,但头颅的大小却比之前要大了一圈,它还在成型中,在不停的生长。

孟浮啪的一声关闭了盒子,盒子会阻隔它的生长,但并不是绝对的,随后他面无表情的望着女人的眼睛。

“在这里时间是唯一的漏洞,而我们从未可知。”

良久,相思听见他自言自语。

“结束了吗?”

其实才刚开始吧。

……

远处传来绝望的嘶吼。

天迅速的黑了,他们在错乱的时间里迎来了第一个黑夜,比以往更加久远的更黑暗的时代。

它不是一朝一夕便成了这般模样,诸如神女、蛇母和那些逆命者,他们只不过是时间捉弄的可怜人。

那是一片浓墨似的黑,祂的声音在“哒哒”“哒哒”的响,于是很快四周便有了回应。

土地之下鼓动着心跳,祂的呼吸声彼此起伏,流动的沙砾如同血液一般,它活了过来。

四周便感觉到翻涌的气息,今天是金乌节,据说,这一天人气最旺。

做梦的“人”醒了,它睁开了眼睛,它不悦的望向外来的入侵者,只一刹那,便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四周人站立的摇摇欲坠,脚下土地在飞速的垄起,越来越高,四周明明没有人,却有人放起了长明灯,红色的灯火忽明忽暗,流沙之下露出了虬枝盘曲的枝叶。

长明灯突然不亮了,霎时漆黑一片,然而过了一会儿,仿佛约好了一般由远到近亮起了鲜红的,冷冰冰的眼珠,它们并不能照亮,然而一片接着一片,只冷冷的注视着人群。

那交错的枝叶突然剧烈抖动起来,脚下好似踩在并不牢固的枯树枝上,随时有种胆战心惊要跌落深渊的错觉,孟浮背靠着相思,和人群聚拢在一起。

何清这时候却并不怎么害怕了,或许是因为陡然记起遗忘了许久的事情,又或者他本身就是曲白城的一部分,记忆这种东西,看到过往的种种之后,千言万语都归于平静,他的目光在孟浮之间扫过。

“你不是问我那天在地下城看见了什么吗?”他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

不等回答,他便自顾自的缩在地上,将自己蜷缩成婴儿的姿势,仿佛能带来极大的安全感。

“我见到了母亲。”

“和漫山遍野的人……”

一霎时,他抬头眼中一片猩红。

“漫山遍野都是啊……”

——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哀,**的本身已经膨胀到无法想象的地步,那已经不适合人居住了,不适合人,也不会再有人。

“他们最开始是人。”

“最后和土地融合在一起。”

“他们钻进母亲的身体里,一遍又一遍反复着。”

“他们说:生下我吧。”

轰隆隆!

仿佛一道炸雷劈开了天际。

胥离抱着手臂,过后将剑身插入进土地里,流出红不红,绿不绿的血,但伤口很快愈合。

脚下原本平缓下来的土地突然剧烈动摇起来,鲜红的眼珠不断的靠近。

隐隐约约的,随着剧烈的抖动把人抖的七零八落,孟浮拽着地上凸起的枝干,手里的东西是树木的纹路,但他知道这不止是简单的。

“孟浮。”相思低声呼唤了一声,看着这难以下脚的土地,站的还屹然不动,显得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伴随着他的呼唤的,是远方升起来的三角状东西,四周黑的看不太清晰,到依稀能看出个轮廓,它无比的巨大,在它面前一切都是渺小的,然而他很快就随着眼珠的猩红露出了一部分真容。

那是一条巨大到遮天蔽日的青蟒,三角状的头,说是蛇又有些奇怪,因为它的鳞片居然是由交错的枝干盘踞在一起的,他们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是巨蟒的躯体。

嗯?躯体?

孟浮缓缓打上一个问号。

随着巨蟒一动,眼前是盘踞的巨蟒躯体是此起彼伏的山脉一般,伴着嘶嘶的声音,莫说要站稳了,它动的实在是太快,似乎是要摆脱掉站在它身躯上的外来者。

孟浮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是人的尖叫声,转的他几欲呕吐,相思的身形在他身旁一闪而过。

他想要喊一声却梗在喉咙里,便一阵眩晕,脑子里仿佛被强塞了无数的愤怒,他看到了巨蟒身上若隐若现的文字,硕大的头颅出现在相思背后,一句“小心“,伸出的手想要拉过,只是刚碰到衣角,孟浮便一脚如同踩进深渊,彻底的晕厥进巨蟒张开的深渊大口中。

如浪潮般的记忆涌现而来,是零零散散的,无比灰暗的碎片。

这是属于“人”的记忆。

“孟浮,你知道人的故事吗?”

————

人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在异兽的记忆里,似乎是有那么一天,山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群叫做“人”的存在,他们凭空出现在了陆地上,与神族外貌相似,他们却并不是来自海里。

于是巨兽们匍匐在深渊,潜伏在深山里,注视着他们。

但异兽们武德充沛,信奉以拳头说话,这便昼夜都仿佛颠颠倒倒,四季混乱,什么天灾**,反而不如老邻居们打架来的频繁,再加上他们庞大的体型,稍不注意就给踩死了。

神明便在山海划出一片陆地,供于人类居住,又见他们茹毛饮血,便教授他们如何生存。

抱着观望的态度异兽起先只是偶尔注视着他们,因为“人”属实又小又少,而陆地实在广阔,在讲究体型越大越好的山海,人在异兽眼中,打个喷嚏都能被吹出十万八千里地。

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又保持着一种平衡,天道是公平的,人族弱小,短短几十年却很生生不息,异兽强大,但子嗣艰难,往往便把自己活成了传说,只有年长的长辈偶尔唏嘘一声“看,这就是天天打架的后果”,如此千年万载,倒也算是和平。

但人族实在是太能生了,过了一段时间异兽发现,偌大的陆地上竟然也能在自己的领地中看到了人类的踪迹,领地是什么?是专属于自己,不能让入侵者进入的独有物,这让原住民很生气,因为人族的壮大意味着他们将需要更多的领地,掠夺与杀戮是无可避免的环节。

这样的情况因为不融合的事故屡屡发生。

人族企图讲道理,希望异兽允许他们进入自己的领土,异兽崇尚用武力,觉得人类的举动充满挑衅,我们回到有一点需要强调,山海的格局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就像异兽生活在陆地上他们认为驱逐侵略者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那人类认为他们能够和平相处有错吗,也没有错,只是他们没有办法改变固有的生存模式。

那么颠倒过来也是一样的,当天性和平的异兽尝试着接受人类的时候,人类中也总能有嚷嚷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跳出来搞对立的,于是一场双方的试探就在南辕北辙的两个种族思想中无疾而终。

总得而言,人有恶人,兽有恶兽,哪个种族里没有那么几个自命不凡的搅屎棍呢,这种状态也是相当的稳固。

搅屎棍哪里都有,只不过比起物种庞大,且各有各的特色的异兽们,人族要格外聪明胆大,人有七情六欲,就免不了寄生其它的东西。

对于人类而言,它们是风,是雨,是自然界的万物,是人类看不到,摸不到,却让人恐惧的东西,即能赐予丰收,又能将一切毁于一旦,山中的猛虎是它们,水中的游鱼亦是,天灾于**,都在它们的呼吸之间。

等到时间匆匆流逝,他们保持着一种相对微妙的平衡,当然因为人类实在太过弱小,在庞大的山海巨兽面前并没有争一席之地的能力,异兽是这么想的,但相当多的历史却是告诉人类,妖怪是会吃人的,这个平衡终有一天会被打破。

那是当人类成长到和异兽一样的高度,他们不再惧怕异兽庞大的身躯,他们同样拥有翻山倒海的能力,在山海中呼风唤雨。

当然这个时候异兽还只是惊叹于人类为什么这么多,这种从无可能的事情也想当然的在他们眼中不会发生,最初的开始,他们就划分了明显的界限。

所以当修真者在人类中横空出世的时候,简直离了个大谱,异兽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山海的亲儿子,但神明摆摆手说“不,他们并没有”。

修士显然是人类中的异端,异兽们姑且仰起算是萌萌哒的脑袋,看着地上一个两个三个的修士,如同狂风卷落叶,越聚越多,满是疑惑。

这不对劲。

要不怎么人族敢想敢做呢。

修真者的出世掀起了一场不小的争论,它像个阴谋,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从始至终透着一种古怪。

一百年的时候,异兽起初并没有在意,人间修士为了得到力量,不停的摸索。

五百年的时候,人类又变了,修士源源不断的冒出来,他们和普通的人类有了明显的划分,他们隐隐高高在上。

一千年,他们开始疯狂的渴望拥有神明一样的力量。

然而山海再也没有新生的生灵诞生,他们仿佛在那一天那一刻失去了降生的机会。

两千年的时候,人类与异兽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它们成了人类口口相传“吃人的畜生”“妖怪”“邪物”。

三千年,他们疯了。

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天知道,得知修士居然想要成为神的时候那是一件多么让人震惊的事情,他们想要取代神,他们得到了力量仍不满足,竟然开始惧怕死亡。

这个世间怎么会有生灵是不死的!

哪怕是神也会消亡,可他们竟然想要成为不死的神,这是错误的,这是个无比可怕的想法,没有生灵可以避免死亡,那是新生的开始,而他们疯了。

物种是不可更改的沟壑,就像异兽们就没有听过狐狸会变成狼,怎么还能随意变换的,而天道赋予的职责神便与世间万物相连,这并不是单单用进化就能达到的,他们是不一样的,是不相容的,异兽和人类同样不相融。

可他们已经疯了。

他们听不见大地的嘶喊。

他们开始学着异兽的模样疯狂掠夺和争抢,某一日,人企图朝着成为神而疯魔,这世间便从此除了人竟然再也没有新生的生灵。

但他们觉得那是属于人类独有的,这更加了他们所做的是对的,只有异类应该被消除。

那是一场盛大的浩劫,没有生灵可以独善其身,他们在故事里,在因果之中,被密密麻麻的血红的丝线困在局里。

当年老者脱口而出“无法逃脱的宿命”。

或许是从人类诞生的那一天,是从神明教授予知识的那一天,是从异兽和人类的相逢,是一次又一次不可融的碰撞,数不尽的**的开始。

最初的时候,神明降世带来粮食和火种,教授人类使用火驱赶野兽,如何获取食物。

后来异兽伸出了试探的脚步。

回到虚妄的很多年前,他们初次诞生。

但此刻虽然只是萌萌的异兽们伸出了自己庞大的脚,这也不能改变这只是幼崽和幼崽的相识,明明一切都是看似美好的开始。

萌萌的异兽崽崽看着同样萌萌的人。

“你是什么?”

“我是人。”

“人是什么?”

人类幼崽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人就是人这个奇怪的问题,就像他们家中长辈再三嘱咐这个世间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安全,山有猛兽,水有恶龙,剧毒的蛇和狡猾的狐狸,但眼前小小一只的狐狸着实憨态可掬,一身漂亮的绒毛,幼兽的鼻子黑亮亮的,圆溜溜的眼睛显得灵动无比。

他们仍然可以成为朋友,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知晓这山海如何广阔,知道这世间光怪陆离,原来那些传说并不只在故事里,这世间除了除了人类还有数不尽的生灵。

他们都是大地的生灵。

谁也不知道远古的山海是怎么走到这一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了岔路,不知道从哪里讲起,或许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人类心中埋下了**的种子。

而**是会长大的。

大地生养了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孩子。

最后他们又毁在诸多**里。

“那场开端被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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