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怪物动了,车前盖上又陷下几个巨坑,挡风玻璃不堪负重爆开裂纹。
夏茵即使看不到,也能闻到一股腥味,她形容不出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宋律却知道,那是猪圈的气味,还是常年无人打扫,又潮又脏的猪圈。
准鬼王似乎对车里的两人不感兴趣,她踩过车顶,朝着房子的方向而去。
宋律示意夏茵压低身子,不要惊动她。
偏偏这时宋律的手机响了,来电是陌生的座机号码。
这种时候哪来的电信诈骗!宋律要疯了,手忙脚乱挂了电话。
号码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即使关机也无济于事。
鬼王被吸引,车顶一沉。
“回头给你买个新的。”夏茵一不做二不休将手机狠狠掷出车外。
几米外的手机自动接通了电话,唱起了温馨的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
在此时此刻,尤其在鬼王面前,格外地狱。
鬼王瞬间被激怒了,手机受到未知的冲击,顷刻间被压成纸片厚度。
看到这,车里两人有默契的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跑!”宋律无声喊道。
在鬼王癫狂之时,他们悄无声息冲下车,握紧彼此的手朝着院外奔去。
而怒火中烧的鬼王回头,掀翻了车辆,巨力之下车扁成一团,若非两人当机立断逃跑,现在已经命丧车中了。
大抵仍觉不解气,鬼王朝着才跑出数百米的夏宋二人追过去。
她的速度远非人类能及,宋律反应迅速,抱着夏茵往旁边草丛一滚,方才两人所在之地赫然塌陷。
宋律意识到很难逃走,只能正面刚了。
他有些虚,这可是一堆老家伙都应对不了的准鬼王,哪怕她已经被镇压多年。
而他只有少量道具,至少要坚持到冯老来。
“茵茵,躲起来。”宋律坚定了目光,是他连累了夏茵,今天他死在这里也得把夏茵送出去。
夏茵若有所感,想拉住宋律,“等等宋律,我有……”
但鬼王又一次逼近,宋律只能将夏茵推至草丛更深处,自己迎了上去。
钥匙扣上不起眼的挂坠化作小臂长的桃木剑,这是他为了应对陈岳生购入的装备,这时候用上了也是谢天谢地。
一手挽剑,另一只手以血做符,双管齐下。
鬼王大抵没想到他还会反抗,一时不察被击退了几步,肩膀处破开了一道口子。
眨眼间便愈合了。
宋律注意到鬼王四肢还残留着锁链,上头的符文虽然破损了,但有修复过痕迹,背上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无法愈合,应该是冯老的手笔。
他心中有了想法,虽然伤不到鬼王,但他会补符文啊,正好束缚咒他也懂一些。
可惜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在鬼王狂暴的攻击下,宋律疲于招架,根本没空画符。
半吊子水准的他,一直以来应对的都是些生前温良死后也没什么杀伤力的鬼们,哪是沾满人命厉鬼的对手。
几个来回就被打飞,口吐鲜血,身上还多了一众覆着阴煞的伤痕。
夏茵冲出来挡在了他身前。
宋律没想到她还没逃走,撑着一口气喊:“茵茵快走!”
夏茵没理,在口袋里摸了半天,似乎在找什么但并未找到,她脸色一白。
鬼王的利爪笼罩在夏茵头顶,下个瞬间就要将她撕碎,而夏茵甚至看不到她的身形。
宋律扯下最后的保命符管,挣扎着扑向夏茵。
他快,有人动作更快。
一道不知从何处窜出的白影撞飞了鬼王,与她撕咬在一起。
——是一直不见踪影的陈岳生。
夏茵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鬼,更看到了那只畸形的鬼王。
“陈岳生……”夏茵呢喃,不自觉向前一步。
宋律拦住了她,免得被殃及。
两只鬼杀红了眼,陈岳生居然能伤到鬼王,他死死咬住鬼王肩膀,乌黑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
而鬼王爪子深深刺入陈岳生背部,想要将其掀开。
这是最好的逃跑机会,宋律想拉走夏茵。
但后者仿佛扎根在原地,僵持着不愿离开。
“夏茵!别浪费陈岳生拖出来的时间!走啊!”宋律吼她。
他的声音传到陈岳生耳中,陈岳生抬起头,对上了夏茵担忧的目光。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破绽,鬼王抓住机会掀翻了陈岳生,利爪朝着其脖子划来。
陈岳生躲过来,顺着鬼王手臂倒翻向上,再次占据上风。
没想到陈岳生还是练过,鬼王到底被镇压太久,灵活度远不及陈岳生。
但前者造成的伤害太小了,伤害不高,迟早鬼王会缓过来。
果然还是逃跑吧,宋律可没有救情敌的胸怀,要不是夏茵不肯走。
此时夏茵的手机响了,这个时间也不知谁会来电,夏茵下意识就要按了。
“是冯老。”宋律认出了号码,虽然不知道为何冯老会有夏茵的号码。
接通后果然是冯老,他火急火燎道:“小宋你们还没走吧,将那东西引回院子里。”
说罢很快挂了电话。
宋律与夏茵对视一眼,看来冯老已经做好布置了。
“陈岳生!”夏茵大喊一声。
陈岳生立刻从鬼王身上跳下来,挡在鬼王与夏茵中间,歪着头等夏茵的指示。
夏茵无需多言,侧首望着不远处的院落,他瞬间就明白了。
鬼王缓过神咆哮如雷,陈岳生不再纠缠,反而左右闪避激怒鬼王。
宋律心里又开始发酸,就陈岳生最懂夏茵呗,就他两心有灵犀呗。
“宋律,走了。”夏茵蹬了碍事的鞋子,光着脚奔跑在泥泞间。
追上去的宋律想拉她的手,却被夏茵不动神色地错开。
不仅如此,夏茵的眼神还时刻关注着陈岳生。
宋律酸得胸闷气短的,整个人难受得不行,故意跑快两步,挡住了夏茵看向陈岳生的视线。
怕夏茵觉得他肚量小,还假模假样画几张符帮忙,其实心里恨不得陈岳生去死。
合格的朱砂痣就应该早早死了,只有蚊子血才是永远相伴左右的那个。
临近院中,鬼王的愤怒也达到顶峰,他终于重新掌控了昔日的力量,不再和陈岳生玩猫鼠游戏。
起落间便追上了陈岳生,蛮力一扯,几乎撕裂他半个身子。
宋律见状不妙,桃木剑裹着引雷符便冲上前去。
院子里冯老双手结印立于屋前,高呼着:“把她引进阵中!”
莫名的阴风刮起,湿冷的白雾在院中蔓延,糊住了众人的视线。
夏茵回过神,周围哪还有众人的身影,她迷失在了白茫茫的雾中。
风很大,夏茵仿佛看到了一个浑身伤痕的女孩站在矮小的板凳上,僵硬地在灶台前煮饭。
或是背着高过她头的柴火行走在山路,或是在臭气熏天的猪圈里喂食,或是顶着烈阳在田间艰难地收割稻谷。
看着她一笔一划用断裂的铅笔在作业本上写下“张盼睇”三个字,看着她被同学嘲笑捉弄,看着她在暗淡的灯光下一遍遍念书。
眨眼间女孩变成了青年,夏茵看到了她坐在那张四四方方桌前,身旁是她“四位父母”,对面是她的“弟弟”。
画面最后定格在她死不瞑目的脸上,至死她都在挣扎着想要握住亲生父母的手。
夏茵伸手想要触碰到那短暂重逢的一家三口。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风将她们吹散。
余光瞥见被风带起的一抹白色,她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急忙跑过去抓住了那张照片,确认完好后,紧紧拽在了手心里。
很快夏茵听到冯老一声大喝,雾气逐渐变得稀薄,所有的声音也回到耳中。
她听到了陈岳生的惨叫声,伴随着宋律的叫骂、冯老的念咒声。
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夏茵不知该看向何方,她只能闭上眼,朝着陈岳生声音的方向冲过去。
水汽消散,夏茵睁开眼,入目是触目惊心的场面——
鬼王将陈岳生按到在地,锋利地獠牙就要咬上陈岳生的脖颈。
宋律被无形的结界禁锢,像无头苍蝇般乱转着,而冯老还在念念有词。
千钧一发之际,夏茵脱口而出:“放开他!夏霂!”
鬼王像被施了定身符,她缓缓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夏茵。
“不要杀他,夏霂。”夏茵向前两步,高举着手中的照片,声音哽咽,“他们不想你这样的。”
鬼王甩开了陈岳生,她佝偻着身子来到夏茵面前,用尖锐的鬼爪轻柔地捏起那张脆弱的照片。
发黄的照片上是一家四口,年轻的夫妇、稚嫩的女孩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所有人都朝镜头笑着,相机记录下了这一美好的瞬间。
鬼王久久注视着照片,爪子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照片上的笑脸。
她抬起头,脸上漆黑的黑泥外壳脱落了一角,露出了一只与夏茵如出一辙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悔恨、痛苦、自责以及熊熊燃烧的仇恨。
“他已经死了。”夏茵没有拿回那张照片,“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们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妈妈她很担心你。”
她扯起笑容,尝到了一点咸味,忽然意识到自己哭了。
见到她的眼泪,鬼王笨拙地伸手,想要触碰夏茵。
“离夏茵远一点!”刚破开结界的宋律撞见这一幕,以为鬼王要伤害夏茵,他刚以心头血画下的斩邪符化作金光飞射而出。
“不要!”夏茵来不及挡住符咒。
金光洞穿了鬼王的胸口,也击溃了她拢聚的最后一丝理智。
彻底失去理智的鬼王无声地嘶吼,周身的空间都被声波震荡到扭曲,夏茵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倒飞了出去。
宋律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飞扑过去接住夏茵。
冯老的阵终于成型,他又是一声高喝,“张盼睇,虽为报仇事出有因,但你祸及旁人、滥杀无辜、为祸人间数载,罪不容诛!今日老夫便替天行道!”
说话间,巨大的红光包裹了整个院落,几乎将天也染成一片血红。
“那是什么?”夏茵问。
宋律说:“是消灭厉鬼的阵法,放心不会伤到活人。”
知道入了陷阱,鬼王转身就想逃,但隐忍不发的陈岳生一跃而起,咬住了鬼王的脖颈。
他只剩下半边身子,拼了命不让鬼王逃走,死死地将其锁在阵心。
夏茵意识到了什么,她挣扎着起身,“放开她!陈小满!放开她!你自己逃!”
陈岳生深深看着夏茵,但他没有松口,反而攀咬得更狠了,无论鬼王如何撕扯他,他都没有放开。
“陈岳生!逃啊!陈岳生!”夏茵声嘶力竭,若不是宋律紧紧抱着她,她已经冲入阵法中心了。
“夏茵!不要过去!”
红光越发刺目,夏茵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在红光之中。
她瘫软在地,鲜血淋漓的双手却拼命向前伸着。
鬼王放弃了抵挡,最先被吞噬。
陈岳生终于松了口,他抬头看向了夏茵,露出了笑容,嘴角缓慢而坚定地一张一合。
明明没有声音,夏茵却听见他说:“我爱你啊茵茵,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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