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夜间的温度很低，若有若无的冷风从车窗缝隙里挤进。

宋律以往没少在车上将就，唯一不好的就是租来的车空间不够大，腿伸不直有些难受。

夏茵就没那么好受了，她裹着带来的长外套，侧着蜷缩在副驾驶上。

哪怕闭着眼，眉心的褶皱也抚不平。

宋律怀疑夏大小姐这辈子都没在这种小车上睡过。

他注视的时间有些久了，夏茵说：“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小动作被人发现，宋律吓了一跳，热度爬上脸，看夏茵眼睛都没睁开，嘴硬说：“我没看你。”

夏茵没说话，哼笑一声。

“好吧，我看你睡了没。”宋律装不下去。

驾驶座和副驾驶的距离是固定的，但坐着和躺着相距同样的距离又是完全不同的意味。

四舍五入就是同床共枕了。

宋律捧着胸口，夏茵得对他负责。

全然忘了提出在车上将就的人是他。

“看你表现吧。”夏茵慢吞吞说。

宋律：“……？”

“！”

嘴快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最要命的是夏茵回复了，还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复。

宋律之前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是个恋爱脑，美滋滋地想是不是夏茵也有点喜欢他，愿意给他机会。

随后他又想到还有个强有力的情敌，关键这个情敌他打不过就算了，在夏茵心中的地位也未必争得过。

都说早逝的初恋是永远的朱砂痣，而他宋律顶多算蚊子血吧。

胡思乱想了一堆，宋律越想越酸，怎么不是他早早碰到夏茵。

他忍不住问：“茵茵，等超度了陈岳生，你有什么其他打算吗？”

身旁人没有回答，狭小的空间里只听得见夏茵绵长的呼吸。

得，他在一旁想东想西，瞎折腾，当事人反而睡得正香。

宋律伸手极轻掐了一把夏茵的脸颊，很软很滑，一股子电流从指尖瞬间击中他的心。

睡梦中的夏茵无意识抬手打开了他的手，翻了个身。

吓得宋律大气不敢喘，好在人没醒。

夜里冰冷的车内，宋律硬给自己憋出一身热汗。

他平复着躁动的心，侧身注视着夏茵的背影，慢慢睡着了。

蚊子血就蚊子血，万一夏茵就是喜欢蚊子血呢。

梦中的他与夏茵漫步在乡间小路，虽然看不到夏茵的神情，但他知道一定挂着浅淡的笑容。

忽然四周变得暗沉，天空血红一片，道路的尽头出现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夏茵在见到那人的瞬间，放开了宋律的手，坚定地朝着那人奔去。

宋律想拉住夏茵，但下一瞬夏茵与陈岳生全都消失了。

天空中睁开一只血红的眼，眼睛眨眼间拉进，几乎要贴在宋律脸上。

疯狂与震耳的尖叫回荡在耳边：“连茵茵是真的还是幻境都分不清！去死！去死！”

宋律惊醒了，他一摸脑门一手冷汗。

车外下着大雨，好在窗缝开得不大，有雨丝飘进来但不多。

摸了一张纸巾擦汗，宋律平复着过激的心跳，有些不确定现在还在幻境中，还是已经回到现实。

忽然，他打了个寒颤……

副驾驶上空无一人，夏茵不在车里！

夏茵！

宋律迅速摸出破障符点燃，零星的火星几乎灼伤他的手指。

——周围毫无变化，他在现实里！而夏茵不见了！

宋律拉开车门，猛地冲进雨幕中。

他抱着一丝侥幸，夏茵说不定进屋上厕所。

但他找遍屋内，不仅没找到夏茵，连冯老也失去了踪迹。

太不对劲了，宋律冷静下来，他的怀表从白天起一直在转，如今也没什么参考价值。

手机没有信号，想打电话也拨不出去。

他捏着鼻梁，当机立断决定出去逮个鬼找夏茵了，外面雨这么大，还这么多鬼，浪费时间夏茵只会更危险。

这时，手机铃突兀地响起，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吓人。

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偏偏右上角仍然显示无信号。

宋律边往外跑，边接通电话。

冯老急切地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小宋啊，别睡了！快开车跑路了！”

宋律像找到了救星，张嘴就嚎，“冯老！茵茵不见了！”

“咋会不见呢？”

“不知道啊，我醒来时她不在车上。”

大雨将宋律淋成了落汤鸡，泥泞的道路还阻碍了找人的进程。

对话那头冯老一阵掐算，“沿着河找！不说了，我还有要事！找到人马上走！”

冯老那边风声很大，或许不是风声，宋律来不及细想，沿着河道深一脚浅一脚跑着。

白天被冯老敲打过的水鬼漂在水面，桀桀怪笑，“找你相好？她已经死了！”

宋律二话不说一道雷符打过去，鬼瞬间消散在水中。

跑了不知多久，或许也就几分钟，宋律终于看到了夏茵。

她被一群鬼死死缠着往芦苇丛中拖，小腿已经没入水中。

而夏茵死死抓着岸边用来绑船的绳索，与他们对抗着。

宋律只感觉一股火涌上脑门，毫不犹豫就甩出了所有破邪符，对上陈岳生只浅浅灼伤他，对这些小鬼便是绝杀。

来不及躲开的鬼凄厉尖叫一声，化作了灰飞，剩下的也四散逃开。

“茵茵！”宋律不顾夏茵满身泥泞，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你吓死我了！”

夏茵看到他松了口气，苍白的面颊上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手心被绳索勒得血肉模糊，宋律心疼地捧着她的手，触感一片冰凉。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夏茵迟早会因为在暴雨中失温而昏厥。

没时间磨蹭，宋律横抱起夏茵，“冯老让我们马上走！先回车上。”

雨越发大了，简直像天空破了个口子。

回去的路快多了，宋律回到车上第一时间点火打开了暖气。

“快把湿衣服换了，你怎么会被他们带去那里？”

夏茵还没缓过神，回答得断断续续的，“我听到冯老在喊我，出去看一眼，下车后外面全变了……我找不到回来的路，他们又追着我，只能跑……”

是幻境，此地居然还有能造出幻境的鬼。

陈岳生去哪了，还是说幻境就是他……

不知不觉中夏茵已经换好了衣服，拿着毛巾在包扎手上的伤口，还递了一块给宋律。

后者根本没时间起旖旎的心思，车子刚开出院落，便陷入一片泥地。后轮空转半天，根本无法前进。

宋律从后视镜中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鬼魂死死拖住后轮，不让车前进一步。

白沙村以往有这么多人吗！

夏茵自然也看到了，她白着一张脸，又想起了被众鬼缠上时，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无处可逃的阴冷黏稠感。

她问：“宋律，你有办法的吧。”

宋律打开窗符咒和不要钱般撒下。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车的束缚力少了很多。

但白日刚买的符咒只余几张保命的大符。

夏茵忽然把座椅往后一退，“我来开车！你专心对鬼！”

宋律一怔。

“快点！”夏茵催促他换位，一屁股坐到了他大腿上，“过去！”

宋律：“……好！”

把人挤过去，夏茵迅速调整座椅，她鞋子里满是泥泞与水痕，穿这双鞋开车并不舒服，但已经没时间让她挑剔了。

她冷着脸，注视着后视镜中再次蜂拥而至的鬼怪们，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瞬间飙飞出去。

没来得及系安全带的宋律差点磕到头。

夏茵记忆力很好，走过一次的道路她全都记在脑中，道路泥泞完全不影响她拐弯，暴雨更是无法阻碍她的视野，简直把车当赛车在开。

高速之下，宋律肾上腺激素飙升，哪还需要他对付鬼，那群鬼根本追不上夏茵的速度啊。

横冲直撞之下很快到了白日里宋律下车问路的那里，再往前便看见了那破烂的路牌。

但两人都没有松懈，真的可能这么简单便逃脱吗，宋律回头望向无边的黑暗。

再转头时，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河流以及坐落在河流边老旧的房屋——不久前他们还在房中用过晚餐。

聚集的野鬼们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似乎在嘲弄他们在做无用功，夏茵速度加到最大，直接朝着鬼群撞了过去。

车窗上贴着他们扭曲怪异的鬼脸，挤满了整个前视窗，宋律怀表一照，鬼怪们嬉笑着逃开。

视野正前方出现一股墙。

“——夏茵！刹车！”

夏茵冷静地点刹，同时方向盘大幅度一转，一个漂亮的甩尾后稳稳停在了河岸边。

再多几厘米就要落入水中。

惊魂未定的宋律，缓缓吐出一句：“茵姐牛的。”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要跳起来鼓掌了。

夏茵趴在方向盘上，远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心差点跳出嗓子眼，手脚发软，“幸好……”

幸好她学过赛车。

只消沉了小会，夏茵重新振作起来，问：“现在怎么办？”

他们被困在这座**了，离天亮还有近三个小时，还要考虑不算充足的电车电量。

车外的鬼魂们蠢蠢欲动。

宋律干脆拨通了冯老的电话，虽然没有信号，意外地彩铃声响了。

恭喜发财的彩铃循环播放了几次，宋律在心里疯狂祈祷对面接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冰冷的女声让车内氛围低到谷底。

看来只能自力更生了，宋律刚准备挂电话，那头又接通了。

“小宋啊，你们出去了吗？”

宋律从来没有如此爱冯老，“没有！冯老我们遇到鬼打墙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快离开小院！只要不在……”

信号像是忽然中断了，宋律没有听清冯老的话，追问半天也没得到回复，电话还自己挂断了。

刚生出希望又消散了，宋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他也浑身湿漉漉的，看来在还车前还需要出一笔维护费。宋律苦中作乐，虽然现在场面有些复杂，但他并没有绝望，鬼打墙而已，也不是不能破。

“宋律……不对劲。”夏茵迟疑地望着车外。

太安静了，大雨不知何时停了，鬼魂们也消失了，周围实在安静得可怕。

能让众多小鬼避之不及的唯有一种情况——

宋律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冯老未尽之语。

“夏茵！开车！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院落！鬼王她来了——

夏茵刚发动车辆，还没来得及起步。

“嘭——”一声巨响，车前凹陷下去一个巨坑，像是有什么东西跳到了车上。

宋律望着眼前至少两米高，佝偻着身形的鬼王，欲哭无泪。

完了，这车子彻底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