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冯老有些不得劲，因为宋律做得松鼠鱼调的甜辣口。

他抿着小酒杯，瞪了宋律好几眼。

宋律全当看不见，高高兴兴地给夏茵夹菜。

这还是夏茵第一次尝他的手艺，看他兴冲冲等夸的样子有些好笑。

若宋律背后有尾巴，早就摇出残影了。

“挺好吃的，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夏茵夸他。

宋律心满意足了，暗戳戳想等回去后要经常给夏茵露几手。

他端着杯子朝冯老敬酒，冯老喝酒，他以茶代酒。

“你小子不喝还装模作样什么。”冯老不满地嘟囔。

“这不是还要开车吗。”宋律在没问过夏茵的意思前，可不敢擅作主张让大小姐开车。

冯老随口骂了两句，吃菜的动作倒没停过。

“冯老您怎么想到来这隐居？这个村子发生过什么吗？”宋律不动神色问。

冯老瞥一眼夏茵，后者也端着碗投过来好奇的眼神。

小丫头还挺会演，冯老腹诽。

他遥望着河岸，简单地提起了这个村子的过去。

“这事还得从四十年前说起……”

白沙村人口不多，也就百来人，又隐在深山里，世世代代都没怎么出去过，思想老旧。

村里有对夫妻，年过三十了还没有孩子，这在封闭的村庄里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骂的。

夫妻两一合计，决定出去买个孩子回来。命理学中有种说法，命中无子的话可以抱个命中有手足的孩子回来养着。

夫妻两花大价钱，又请大师一同去挑，最后抱回个女孩。果不其然，买回来孩子没两年，妻子就怀上了。

这对夫妻本就是刻薄的性子，有了亲子后对这买来的挑三拣四，常年虐待。

若非那会义务教育刚普及下来，各地抓得严，不然买来的孩子上学的机会都没有。

这孩子十足聪慧，即使是小镇子落后的教育也让她读出了点名堂，镇里的老师起了惜才之心，初中把人送去了县城。

夫妻两本来死活不肯答应，出去读书又是花钱家里还少了干活的，但老师亲自上门劝说，一番话让两人起了别的心思。

若女儿读书赚了钱，那不都是他们跟小儿子的。

听到这宋律想起陈岳生同样出生农村，同样有一个相差几岁的弟弟，不会让夏茵联想到了陈岳生吧。

他赶紧观察夏茵的表情，还是那副浅淡的模样。

而夏茵也大概猜到了后续，无非是买来的女儿出人头地后，被父母与兄弟扒着吸血。

她失了几分兴趣，埋头吃饭，冯老意味不明笑了一声，“小姑娘还是太心急了。”

现实比夏茵想的更离谱。

养女成功考到了海市读大学，因着这些年父母总在她耳边哭诉自己的不容易，养女大学期间一直勤工俭学补贴家用。

哪知毕业那年，养女找回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读过书的养女思想到底不一样了，前有海市本地户口、并一直没有放弃寻她的亲生父母，后又得知自己当年是被拐卖。

对养父母感情再怎么深，心中也有了疙瘩，更何况养父母对她并不算好。

心中生出了嫌隙，寄回家的钱便少了，有了亲生父母的助力，养女在海市的生活更是天翻地覆。

到底感于养恩，养女不愿追究养父母的刑事责任，亲生父母为了孩子也就咽下了这口气。

找回亲生父母一事不久后被老乡捅回了白沙村，养女原本还担心养父母会纠缠不休，或是趁机索要一大笔钱。

哪知这对夫妻一改之前的尖酸刻薄，对养女送上祝福，并直言养她是责任，不要一分钱补偿。

最后再以弟弟结婚为由，希望女儿与其亲生父母一起回乡吃个饭，见个面，也好让对方了解一下女儿的生长环境。

养女没法拒绝，毕竟是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家人。

“回到白沙村的养女当晚就和她父母一起被毒死，尸体埋在猪圈里。”冯老吃完了饭，拿了根老式烟斗叼在嘴里。

看到夏宋两人震惊的眼神，满意一笑，“还没完呢，第二天结婚酒席照办，那老头拿昨日下了大剂量耗子药的米食喂了鸡，第二天这些死鸡搬上了餐桌。”

当场便有百来人中毒，数位年纪大的死亡。

含冤而死的养女化作厉鬼，失去理智，不仅杀了这对夫妇，还将白沙村上下百来口人屠得一干二净。

又凭借记忆找上了当年拐她的拐子，将拐子村也血洗了。

怨气太大，上头出动了众多天师都没能将鬼消灭了，更别说消除她的怨气，最后只能将其镇压。

至今已经二十余年了，封印松动了。

白沙村上下死得也不算冤，不仅仅是买孩子，村里还买年轻女人，整个村齐心上下，时刻监视着被拐的人们。

对于夫妻两毒杀养女与其父母一事更是早有所觉。

冯老忽然又一笑，“这房子就是当年那户人家住过的。”

夏茵有些没胃口，遂放了筷子。

宋律给她递水，结合之前在符箓店老板那得的消息，鬼王多半是这家人养女无疑了。

“那冯老您在这是？”

冯老故作神秘，“有人花钱请我出手对付鬼王，你小子要不要猜猜看会是什么人。”

“是这家人那个小儿子吧。”没等宋律猜，夏茵先开口了。

冯老没肯定，也没否定，他从怀中摸出根香灸烟，揉碎了倒进烟斗里点燃。

一股好闻的草药味蔓延开来。

宋律问：“小儿子没死呢？”

“没死，结婚席出事当天他就跑了。”夏茵说。

“你怎么知道？”

死的这家人在海市也有点身份，早年到处找女儿，后来突兀地死了。家中还有其他亲戚，自然要调查一番。

案件报道后，当年还全国轰动过一段时间，不过官方说法是被毒死了，包括凶手夫妻自己，隐瞒了厉鬼在其中的作为。

人称是最快的现世报。

至于小儿子先是咬死自己不知情，警方没证据不能处罚他。后来厉鬼出世，又处于官方的保护之下。

厉鬼被镇压后，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宋律骂了一句，“这种人，官方袒护他做什么？”

冯老笑了笑，“人有罪自然是法律来惩罚，鬼怪岂能随意杀人。”

说罢，他又吸了口烟枪，意有所指地补充，“沾了人命的鬼可不能留置人间，要尽快消除了才是。”

宋律眼神闪烁一下，有些心虚地开始收拾残羹剩饭。

夏茵站起来帮忙，两人凑到厨房里低语。

“冯老目前肯定紧着这边这只鬼王，陈岳生那边他未必有空出手。”宋律找了半天没找到洗洁精，拿丝瓜藤随意抹着。

夏茵蹲在他身边，说是帮忙，大小姐手揣在兜里，就看着，“那我们白走一趟了？”

“这样吧，我先说遇到棘手的鬼了，找冯老要点法宝再顶一阵？”

“你才是天师，按你的想法来吧——我们晚上不住这里吧？”夏茵有些蔫。

外头已经是漆黑一片，除了两人窃窃私语，空旷的乡间听不到任何声音。

夏茵显然不想住死过人的房子，催宋律先开车回县里，其他的明天再说。

宋律望一眼外面，他能看到院子外越聚越多的鬼魂们，他们像是忌惮着什么，不敢越过围墙，只能飘在外面的树梢上。

说实话这种情况未必能离开村子。

他又回头，堂屋里冯老躺在摇椅上悠然自得地抽着烟，他来白沙村，居住在这里，就是为了守株待兔。

鬼王一定会回到这里，这是她死的地方。

夏茵还在等宋律的回答，宋律压低声音，“今晚我们在车上将就一晚。”

没等夏茵说话，他马上赔罪，“我是思虑不周，没想到遇到**，这个时间出去恐怕有点困难……”

万一他半路又被陈岳生拖进幻境，那夏茵的处境就危险了。

这些鬼不敢对他和冯老下手，未必不会伤害阴气过剩的夏茵。

s市的10月也不冷，在车上开着窗将就一晚也能糊弄过去。

夏茵不是很乐意，她低垂着眼睫，沉默半响骂道：“半吊子！”

说完甩手走了，明显是生气了。

本来是想让人来散心的，还让夏茵陷入危险了，宋律低咒一声，骂自己：叫你以前不努力！

夏茵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半吊子。

以前觉得他本事够了，马马虎虎能赚钱就行，甚至还有些骄傲自满，这几个月感觉就像人生滑铁卢了。

尤其还是在喜欢的人面前。

宋律发誓这次回去后，要继续精进能力了。

夏茵这么优秀，他也得配得上人家才行。

另一边，看到夏茵怒气十足走进堂屋的冯老，咬着烟斗笑了起来。

“怎么，吵架了？”

夏茵在竹椅上坐下，堂屋里只有一枚昏黄暗淡的电灯泡，逼窄的房屋都无法完全照亮，因接触不良而闪烁着。

“冯老解决这只鬼王要多久？”

“不好说，看那家伙还剩多少实力。”冯老眯着眼，“她要是还是那么强，今晚就能破除封印过来。要是真被消磨了，等上几个月才能从坑里爬出来。”

“冯老有把握对付她？”

“自然没有。”

夏茵没想到他这么耿直，有些无语，真像冯老说的那样，那今晚留宿在此地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放心吧小丫头，你这面相长命百岁是没问题。”冯老被湿冷的寒风吹得有些头疼，关了半扇门。

瞧着外头密密麻麻的鬼，他笑，“这村子也是越来越热闹啰。”

宋律的车就停在院子里，那些鬼在院外，不敢越雷池一步，却被院中的东西吸引。

夏茵将露在外面的月牙项链塞回外套里。

“现在走还来得及。”冯老这话是对收拾好的宋律说，更是对出神的夏茵说。

时间不到晚上八点，硬要走还是能走。

知道夏茵不想多待，宋律死皮赖脸找冯老要东西。

“留下吧。”夏茵说。

宋律疑惑。

“你很累了，今晚就住在这。”

给宋律感动得眼泪汪汪，也不缠着冯老了，凑到夏茵身边逗趣。

冯老没眼看，闭眼躺摇椅上假寐。

另外两人的说话声一直往他耳中钻，主要是宋律说，夏茵偶尔回几句。

真么多年还是一样蠢啊，冯老哼歌，不走就走不了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