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近，“我忘记告诉你包间了吗？”

宋律光速变了表情，灵活地往旁边一闪，同时转身扬起笑容，“没有，遇到了旧识，在叙旧呢。”

夏茵瞥一眼因为惯性狠狠摔在地上的胖子，那很独特的叙旧方式了。

“怎么回事？”与夏茵同行的女士脸色相当难看，她语气急促，目光却是紧紧锁着服务生。

地上的胖子爬起来，又是一阵惹人注目的谩骂，憎恶的目光投向两位女士，“你们谁啊，穷酸鬼的马子？”

宋律眯眼，看死胖子的眼神都变了。

服务生捏了把汗，低声回：“这几位客人发生了一些争执，已经叫安保上来了。”

正巧此时几名安保人员赶到，女人抬高声音，“还不快把人赶出去！”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但看保安和服务生都听她的，大概是餐厅的经理。

张少有恃无恐一笑，被赶走的当然不会是他，他得意扬扬冲宋律挑眉，还做了几个威胁的手势。

张老板和张夫人也舒缓了表情，张老板站出来打圆场：“哎呀都是误会，将人赶出去就不必了，他能来一趟也不容易……”

说着他忽然觉得那两位女士似乎有些眼熟，他应该在哪见过……

旁观许久的女儿打断了他的思路，“爸，你怎么还帮穷酸鬼说话，我可不想和这种人一个餐厅吃饭。”

一直缄默的夏茵终于开口，“你说得对，我也不想和这种人共处一室。”

“你又是谁！”女生尖声道。

夏茵撩起眼皮看他们一眼，冷漠收回视线。

“宋律，过来。”她说。

这个瞬间，宋律幻视了夏董事长，语气与微表情简直一模一样，只能说不愧为母女。他耸肩抬脚。

这时保安已经走近，宋律与他们擦身而过。

在他身后，保安作出请离的姿势，朝着的却不是张老板一家所想方向，而是他们。

“你们什么意思？”张夫人厉声道。

保安不言不语，却态度强硬。

张老板被气笑，“好好好！这就是你们餐厅的态度！我们走！”

“爸！这家餐厅我约了好久……我才跟同学炫耀了……”

“闭嘴！走！”

张老板硬气地大步向前，张夫人拽着女儿紧跟上，最后才是试图反抗，被保安扭送的年轻男孩。

途径宋律跟陌生女子时，张老板本来想狠狠剜两人一眼，却听女人道：“哦，是那个家辉的老板。”

看来还是有人知道自己身份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他在海市这么多年也有些人脉，这次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张老板恶狠狠地想。

“您认识？”这是宋律的声音。

“对啊，上个月他们来公司谈合作，我看他们工厂曾出过安全事故就拒绝了。”

“是吗？明智的选择。”

上个月公司的合作，张老板猛地回头——

起先发难的另一名女子缓和了神情，“不好意思啊小夏，你难得来一次就碰到这种情况，让你跟朋友受惊了。以后姜家名下所有酒店和餐厅都会将他们列入黑名单。”

“没关系清清姐，这怎么是你的错。”三人并肩，与狼狈的张老板背道而驰。

“等年底嘉嘉回来，来家里吃饭啊……”

名字带夏……张老板一脸恍惚地打开手机，双树集团相关词条下基本都被同一张脸霸屏，而这张脸，他刚刚才错过。

工厂的事他明明压得很死，今年跟双树谈合作时条件也分明最好的一家。原来夏董的女儿和宋律认识，难怪……

“爸，我们就这么走了？”儿子还不知反思地在耳边喋喋不休。

张老板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暴跳如雷，“叫你在外面不知收敛！要是公司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畜生！”

年少气盛的张少本就在穷酸鬼那受了气，被他爹这一下打得气血上涌，还在电梯里就跟张老板扭打在一起。

一片混乱之中，两人愤怒的咆哮声夹杂着尖叫谩骂声，劝阻无果的保安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报警。

而父子两电梯大闹的视频，也被悄悄传到了网络上。

-

外面的混乱与夏茵和宋律无关，两人已经在舒缓的音乐中，享受晚餐。

夏茵没提委托的事，而是问：“我刚刚要是不来，你原本打算怎么解决那家人？”

“当然是用玄门的方法解决。”宋律说得理直气壮。

“你们行业不是有规定，不能对普通人下手。”

不然就会被打成邪师。

“那刑法里还有关于正当防卫的法条呢。”

夏茵被逗乐，“那你很懂法了，人如其名。”

两人会心一笑，夏茵只当不知道，更不至于因此去协会举报。

“宋天师，你小时候刚见到鬼时不害怕吗？”

“不会，鬼很少伤人。”宋律天生早慧，在意识到自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后，反而生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傲慢。

这种傲慢促使他不屑与别人分享自己眼中的世界。

久而久之就没什么朋友了。

后来他遇上了下山游历的师父，入了师门，每年寒暑假上山学个十天半月。

那时他家中还算富裕，家庭美好，父母开明，玄术对不知天高地厚的他来说不过是一种能够在同龄人中炫耀的资本。

后来家中一朝巨变，他才不得不用玄术来赚钱。

“似乎勾起了你的伤心事。”夏茵一手支着下巴，手中的叉子摆弄着盘中的食物。

宋律笑了笑，“不如说是糟心事。”

见他不想细说，夏茵又转了话题，“宋天师总能见到鬼，会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比如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是鬼是人根本分不清……”

“也没那么夸张，鬼和人还是很好区分的。”宋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况且，阴阳眼也是能控制的，不想看的话，可以随时关闭。”

夏茵显然对阴阳眼很好奇，追问，“我看小说里通常要佩戴什么特制的眼镜才能封印——哦对了还有用牛眼泪抹眼皮真的能见到鬼吗……”

宋律稍稍坐正，这是他的专业领域，何况也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在好感对象面前表现自己。

张口就是一番细致的科普，结合他接过的委托，还顺带辟谣了几个江湖骗子常用的话术和骗局。

夏茵听得很认真，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宋律脸上，时不时投注惊叹的眼神。

“难怪我问朋友，他马上推荐了你，宋天师果然是有真本事之人。”

好在宋律没有在这声声崇拜中彻底迷失，不过也有点忘乎所以了，他轻咳一声，“我要学的还有很多呢，也就靠着阴阳眼勉强糊口。”

“不要妄自菲薄。”夏茵弯着眉眼，“以宋天师的年龄来说，已经足够优秀了。”

“您也是。”

两人互相鼓吹，宋律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他总感觉眼前人对他也有几分好感，至少来时说是聊委托，现在都是在聊他的事。

终于想起今晚是来做什么的宋律，笑意收敛了些，正色道：“夏女士，您就放心去出差吧，这段时间我保证不会偷懒。”

夏茵搅动着手中的气泡水，“直接叫我名字吧，女士来女士去的，太奇怪了。”

“所以你目前为止，有在我身边看到过他吗？”

宋律的回答依旧是否定，眼前人有些失望地垂下眼，“有时候我在想他是真的存在的吗，感觉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或许我真的应该去看看脑子了。”

这时宋律拿出一枚叠成三角形的符纸，“本来之前想给你的，还好记起来了。记得随身携带，下次见面时再给我，它会判断你的身边是否有鬼。”

他掌心朝上展开，夏茵拿起时符纸，指腹轻轻擦过她手心。

宋律很快收回手，握拳欲盖弥彰地抵着唇咳嗽，“总之，你也没必要怀疑自己，说不定厉鬼只是害怕我才不出现。”

“谢谢。”夏茵珍重地将符纸收好。

已经近晚上九点，夏茵提出送宋律回去。

宋律在心里叹气，出来约会不应该是男士送女士，怎么每次到夏茵这就都反了。

又是替他解围，又是请他吃饭，又是送他回家的。

要是性别换一下，宋律觉得自己已经爱上对方了。

他今天喝了点红酒，感觉自己有些微醺了。

起身的时候，夏茵脖子上那枚月牙项链反光，照到了宋律的眼睛，他眯着眼盯着那枚项链，记起两人初次见面时就在。

“夏女士——夏茵，冒昧问一下，能看看你的项链吗？”

夏茵大方地取了项链给他，宋律拿在手中，对着大厅里闪亮的光看了又看。

“这个我在君山开过光，是有什么问题吗？”夏茵问。

宋律摇摇头，没问题，只不过他感受到了一点同门的气息，“替它赐福的大师很有水平，上面有个护身阵法。难怪你身上没怎么沾染阴气，就是它的缘故。”

见到陈岳生鬼魂的那晚，夏茵将它取下来放在床头了。

将项链还回去时，夏茵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漾出了温柔的笑意。

宋律觉得有些酸了，在他认识夏茵之前，夏茵已经属于别的男人了，就算那些男人都死了，和夏茵已经有过美好的回忆了。

不像他，每次见面还要跟她聊那几个男人的事。

回去的路上仍然不少车，海市的夜晚总是不缺人。

窗外浮灯闪烁，车里两人各异沉默。

半小时后，夏茵将人送到小区门口，宋律住的老破小居民楼门口有保安，但从不限制外人进出。

“上次在事务所见到的女孩是你妹妹？”夏茵忽然问。

宋律点头，车开进小区，狭窄的道路停满了车，所以夏茵开得很慢。

“多大了，毕业了吗？”

“才大四。”宋律有些累了，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这停就行，这里好掉头。”

下车后，他又指挥着夏茵倒了车，老小区就这点不好，规划时也没考虑到现在这么多车。

离开前，夏茵打开窗跟宋律告别，“你妹妹要是需要实习，可以联系我，给她走后门哦。”

宋律笑了，“到时候我们兄妹两就全仰仗大小姐了。”

夏大小姐俏皮地眨眨眼，按下了手刹，“走了，下个月见……”

“等等！”宋律一个健步扒上车窗。

好在夏茵才刚起步，车速不快，因为刹车踩得急，她还是往前弹了一下。

“你做什么？很危险的！”夏茵厉声道。

她的冷脸没有吓退宋律，年轻的天师心想今天自己果然醉得不行，都能作出这种冲动的事了。

宋律矮身趴在车窗上，语速飞快：“我说，既然陈岳生不敢见我，那就逼他见我如何？”

夏茵紧锁的眉心带上了困惑。

“——夏大小姐，要跟我谈恋爱吗？假装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