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她失眠了，心里自苦得不行。

本来找个目标，希望这个目标人物能带她脱离苦海，没想到目标人物不正常。已经是个老外了，这还是个有社交障碍的老外。

她得好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路。

Toni最后的两条信息明显是要跟她结束朋友关系，拒绝得这么清楚。

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没有爱上他，他只是她的计划而已。

现在计划出了偏差，那就好聚好散。眼下最重要的是顺利毕业。大不了以后自己悄悄到国外去，不让他们发现。

她想着想着又打开建行APP看了看余额。28W，够她以后出国了。

早上是宋怡菲摇醒她的。

她睁开眼就看见床边人关切的眼神：“邱晏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没事。放心放心。”

“我就是不放心。”宋怡菲叹气，“我怕你喜欢他，放不下。当年也是。”

她说着顿住，邱晏明白，当年是说的姜岩。

“怡菲，我没骗你，那天我就说了，Toni适合我，不是我喜欢他。我分得清，你别担心。”她心里熨帖又好笑，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她真地只是觉得Toni适合她，仅此而已。

不过宋怡菲和黄家乐也不知道她的家庭，和她从小到大过的生活。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她选择Toni是适合，不是爱。

她不说，这伤疤可不能揭开给别人看，太难受了。

按部就班读书，写论文，吃饭睡觉。Toni没找她，她也没找Toni。这个人真地在她生命里成了过去式。

本来就是一场偶遇，像夏日里洒水车路过后留下的那道短暂又绚丽的彩虹。

从图书馆出来已经不早了，这些天精力放在看书写文章上，完成度很高，也算是另一种收获。

她下了台阶，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人笔挺的站在那，朝着图书馆方向看。

是姜岩。

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邱晏停住脚步不再往前，思考着是走过去还是装作没看见拐个弯换条路。

姜岩没让她多想，看见她出来了，三两步往她这里来。

“邱晏，好久不见了。”

她听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感慨。

“姜岩。”她叫了他的名字，没再说话。

姜岩又走进两步，靠她更近些：“我问宋怡菲，她说你在图书馆。”

邱晏点点头。

他又继续：“一起吃个饭吧？”

“好。”

学校外面那家川菜馆，四川酸菜鱼，多少年了还开着。老板手艺好又会做生意，常给学生抹零。

姜岩点的还是她喜欢吃的菜。

她笑了笑，以前跟他在一起，她确实很幸福。就拿吃饭这件小事来说，家里是不会在意她喜欢吃什么菜的。

那两年，她也是被人好好呵护过的。

等菜的空档，姜岩问她现在好不好？

邱晏点点头：“挺好的，没多大压力，人也自由。”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也没有问姜岩的情况。

姜岩两手交叉手肘撑在桌面点点头，自顾自说起了自己的情况。

“我考了商务局，不走了。”

邱晏嗯了一声：“你是独生子，留在家挺好的，靠着父母，挺好。”

姜岩说是，他买了房，离父母不远。

邱晏又点点头。

两个人好像没什么话说了。好在菜很快上来。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吃饭总会聊很多，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现在呢，她也贯彻食不言，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一顿饭吃得挺沉默。

饭后姜岩送她回去，两个人像以前一样抄近路。路过昏暗的小树林，姜岩忽然开口喊住她：“邱晏，要不要喝一杯？”

她愣了愣，又觉得心里不痛快，索性点了点头：“好。”

酒吧里灯光朦胧暧昧，有男男女女的嬉笑吵闹，还有凑在一起咬耳朵，拥吻的情人。

她盯着面前的鸡尾酒出神，真的是身心疲累。满身的无力感爬满四肢百骸，脱不下来，却又不知道苦恼惆怅什么。

“邱晏，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姜岩猛然凑近她的耳朵，吓了她一跳。

她清醒了不少，摇摇头：“没有任何打算，先顺利毕业再说吧。”

她抬起手跟姜岩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又说：“不想喝这个了，再来两瓶啤酒。”

姜岩点点头，招呼服务生拿酒。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喝酒，邱晏开始打量酒吧里的人，有喝醉了吐的，有哭了的小伙子，还有嬉笑放松的伙伴。

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差不多十点才回去，门口停了出租车。她先钻进去，姜岩跟着进来了。

“师傅，到上院。”

姜岩家？邱晏没出声，都是成年人了，也就那档子事。

进了门姜岩拉住她，把人紧紧地搂进怀里，喃喃地喊了她两声，低头吻了下去。

路上她还回想了一下当初两人刚在一起时，那种青涩和欲罢不能。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感官被刺激调动，只有最原始的生理需要。

时隔三年，她又让他上了她的床，虽然是在他家。

很神奇的体验，没有爱他的感觉，心脏也跳得不快，只有敏感的地方被刺激被填充的满足感。

她想起以前，他的表现一直都让她满意。

“专心点。”姜岩凑到她的后脖颈，轻轻一咬。

邱晏低哼，抬了右手拽上他的头发，不轻不重，却让他更靠近。

最后她撑不住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不着片缕，姜岩也一样，他先醒，靠在床头无意识地摆弄手上的小乐高积木。

“早上好，邱晏。”

他下巴上有微冒出的青灰色胡茬，邱晏盯着他看，在国外待了几年，更成熟了，身形比以前更结实些。

她一直没说话，只有眼神落在他身上。

姜岩挨过去，吻上了她的肩膀。

疾风骤雨让她模糊又清醒，只有身体本能的快乐，心却没有。

事后她起身洗了澡，又走回床边穿衣服。

黑色内衣包裹的胸饱满圆润，她最舍得花钱的就是内衣。

转了身又在床头凳上坐下，慢慢地套丝袜。

她听见姜岩喊她：“邱晏，我们能不能和好？我还爱你。”

她手顿了顿，不过没抬头：“姜岩，我没有其他想法。”

她享受性，但是不沉迷。

姜岩不是好选择了现在，独生子，家和父母都在上海。

邱盈和周泽明年也会回上海定居，她想离他们远远的，离邱家远远的。

主要是，她不爱姜岩了。

“那我们这是一夜情？”

她听姜岩追问，这次抬起头看他：“你可以这么想。”

“走了。”出了房间拎上包，大门“咯嗒”一声响，又归于寂静。

春末夏初，周末的午后让人昏昏欲睡。

她起身站在窗口，楼下有男生在等人，一头黄发，不知道是外国留学生还是中国学生染了黄发。

她想到了Toni。

转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开了电脑。打开Google，输入Asperger syndrome。

AS属孤独症谱系障碍，有社交障碍，局限的兴趣和重复刻板的行为。

人际交往困难，语言交流困难。

她一边看一边回想Toni的行为。

有自己遵守的秩序，是的，之前他提出聊天时间晚上10点半到11点，刚开始的时候过了11点他绝对不会回信息。

对非语言信息理解困难，邱晏心里摇头，那天吃泰国菜，吃饭的过程中她明显地表现出不开心，对方都没有意识到。

生活中经常使用书面语，这个她也有感触，Toni机械地打招呼：“中午好，Yannes。”她问“你今天过得好吗？”他回：“我今天过得不错。”一般人不是都会说“还行，“挺好的”，或者“就这样，马马虎虎。”

她又继续往下看，日常生活程式化，固定化，听不懂话外音，没有幽默感，无法共情。

上回她说父母偏心，Toni说他无法感知她的情绪，他没有父母。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正常人不是会安慰对方吗？

邱晏倒在椅背上，难怪了，他所有的行为都有迹可循。

她换了关键词继续搜，有很多阿斯伴侣的分享。邱晏一个一个地仔细看。

有一位女性分享了她的生活，她的老公是一名高智商阿斯。邱晏来了精神，高智商，Toni也是，本科MIT的高材生。

“高智商的阿斯会从逻辑上生出同理心，从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共情能力的缺陷。比如我们不赞同这个人做的事，我们不反驳可能是给这个人面子，但是阿斯不反驳是考虑到这个人从逻辑上来说有可能是对的。”

“一个好的阿斯伴侣他不一定理解你，但是他了解你。”

邱晏没法体会，她跟Toni接触太少了，不了解他的家庭，也不了解他背后的成长。

文章说共情能力是双向的，阿斯不能理解我们，就说他们理解能力差，这样是不公平的。因为我们也不能理解他们的痛苦。

谱系障碍本身不会让阿斯痛苦，让他们痛苦的是我们正常人的不理解和偏见。

她想起黄家乐对林一楠的吐槽，苦笑出声，或许吧，各有各的痛苦。

可是阿斯很真诚，情绪稳定又忠诚。

Toni情绪确实稳定，邱晏就没从他脸上看出过情绪，只有上回吃饭，餐厅喧闹，他皱了眉。

难怪了，阿斯听觉敏感，对嘈杂声忍耐度低。

这个下午，她看了好多和阿斯伴侣的沟通，用技巧让他们学会爱与共情，直击他们的心门，会收获一个忠犬小棉袄。

她没有机会了，但是在心里也希望Toni过得好。

成为一名阿斯，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希望他以后的人生美好，一帆风顺。

她在电脑跟前坐到天黑，也没开灯。

黑暗能让她思考得更多更透彻，她想过了，Toni不是说这周没空嘛，那就下周，下周她会好好地跟他说再见，表达自己的理解和关心，好好地祝愿他。

决定下来一身轻松，黑暗里手机响。

她伸手拿过来解了锁。

34H：“我回来了。”

34H：“明天下午可以跟我一起去图书馆吗？”

邱晏顿住，之前上面的那两句说没空，不让她找他的话不再刺目。

他不是不再跟她做朋友，仅仅是出于阿斯本能的表达方式，没有感情，只是通知她他没空，不能见她，也不能聊天。

邱晏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浊气，手指飞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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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姜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