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苏方木碍于苏万叶在房间休息，她没有把窗边的窗帘完全拉开，而是留出一条缝隙正好让天边的光线照射在脸上。

清晨时分雾气重，带上一丝凉意。一夜没睡的苏方木听到苏万叶起身的动静，她闭上眼睛假装没有睡醒。

苏万叶特地走近苏方木查看临窗而坐的哨兵睡眠如何。“我去给你带早餐。”

苏方木等到房间的关门声响起才睁开眼睛看一片橙红似火的地平线。卫生间已经换上一面新的镜子，把镜前的人照得十分清晰，苏方木能够看清眼皮底下的乌青有多大一片，颜色有多深。

她换一个姿势窝在椅子上看花、看日出。天空大亮，疗养塔逐渐从夜晚的走出静谧无声的空间，变得热闹起来。苏方木靠在椅背上向后仰，静静当一个安分的听众旁听疗养塔内外的新事。这是苏方木获知外界讯息的唯一方式，虽然多数是她不感兴趣的事。

院长昨天做那一出戏，今天就在疗养院传开了。传播者口中的每一个人形象特点鲜明，描述的绘声绘色。如果苏方木不是在现场看到全过程，根本不会发现当中哪里不对劲。

聊天的内容中除了对院长的极度赞美、疗养塔两个员工的感情破裂和体谅院长工作繁忙之余还操心疗养塔员工的人生幸福做自我感动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你们听说了吗？院长给苏向导安排一个房间，就在501。”

苏方木事不关己的冷淡态度有一点变化，苏万叶居然住在她隔壁。

“苏向导真的入住501了？501旁边的502不是……”

“502住着的是原先住在707那位苏小姐。院长把苏小姐全权交给苏向导照顾了。秦向导这几天多吃两碗饭，睡得很踏实。”

“苏向导真可怜，刚来疗养塔就得照顾那位苏小姐。苏小姐哪天暴走狂化，苏向导还能活下来吗？”

“哎，你是负责照顾502苏小姐的护工，苏小姐最近心情怎么样?”

“苏向导……”照顾苏方木的护工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她这个做派立即引起闲聊人群的关注，要用别人不知道的八卦来极大的满足闲聊者的好奇心。

“我问苏小姐，你给我说苏向导做什么？”

“我今天早上看见苏向导从苏小姐房间走出来，昨天晚上多亏了苏向导照顾苏小姐。”

“苏向导昨天在苏小姐房间住下了？你有没有看见苏向导哪里受伤？要我说，苏向导真是好有胆量，一定很有心急。”

“苏向导才进来疗养塔几天呐，她马上接下这——么大一个麻烦。她绝对是冲着院长来的，只要把苏小姐的麻烦解决了，苏向导在我们疗养塔的声名绝对往上拔高很多，薪资啧啧——”

懒得动弹的苏方木冷脸打开房门，心情很不愉快地问上班时间聊八卦并且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苏万叶身上。枪打出头鸟，就算苏万叶真有野心把职位往上升一升。向导们对“牺牲”自己换来广大向导人生安全的苏万叶怀有感激和崇高的敬意。护工们的谈话落入其他向导耳中绝对很难听。

苏万叶大概率会被疗养塔的向导排挤。苏方木能够听到其他向导的谈话，向导们无一不是脱离危险的庆幸和甩掉麻烦的轻松。

苏方木低声说：“所以说，人真烦。”

苏方木面色阴沉的出现在护工们面前，登时把面前七八个护工吓得说不上话，脸色刷得一下变成十分惨淡的灰白色。话说到一半卡住的护工吓到打嗝，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聊得很开心?”苏方木简单的一句话把护工们吓到腿软，她不知道自己在对面一行人看来是什么模样，是否真如恶鬼一样恐怖吓人。

其乐融融聊天的护工群体顿时鸦雀无声。无人回答，苏方木的眉眼多添几分阴郁。话题中心的人没有出现，她们聊得很开心，一旦有人出现反倒吓得说不出话了。

苏方木没有多少感情的笑意令人胆寒。室外的温度渐渐升高，以苏方木为中心扩散开的地方依旧阴冷发寒。

“哦，苏小姐醒啦。”院长笑哈哈地领着苏万叶通过楼梯走上五楼，她无视护工群体的求救目光走去询问苏方木昨天睡得香不香，“我方才和苏向导提起你了。苏向导说你还没起床，这不出来溜达了。”

苏方木瞟一眼心虚低头的一个护工，继而看向两只手都提着早餐的苏万叶，轻轻嗯了一声。

院长总算在护工们千呼万唤地无声祈求视线下解围。她先是问候护工们昨天睡得是否安稳，而后马上直视苏方木低垂向下的目光问：“哪个护工惹到我们苏小姐不高兴了？我把护工解雇了，好不好?”

院长以欢快的声线说出护工去留问题。只要哪个护工不合苏方木的心意，院长可以马上换上新的护工。

疗养塔的工作吃香有吃香的好处，从不担心招不到护工。

院长的一番话激起护工心中的千层浪，尤其是负责照顾苏方木的护工，她马上开口哀求苏方木。

苏方木：“所以说，人真烦。”

“嗯?”院长困惑地问，“我把这几个护工都解雇了？”

苏万叶看出苏方木的心烦，主动上前对院长说：“苏小姐不是这个意思。”

“我可以——”

“苏小姐饿了。院长，我带苏小姐回去吃早餐。”苏万叶拉住苏方木，紧接着朝对方使眼色，“苏小姐，回去吧。”

“换人就好。”苏方木憋了一口气说，“我要换一个护工。”

“这好办！我马上更换一个照顾你的护工。”院长欣然同意苏方木的要求，她拿出一支空管说，“吃早餐前，苏小姐先回你的房间坐下来抽一管血。”

“哦。”

苏方木没多大反应，撩起袖子随便院长抽血。院长忽然改变主意，“不抽了，苏小姐身体里的新鲜血液留着下回再抽。苏小姐那天晚上流下来的血液还有剩下的，我拿那些血充数。”

苏方木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嗯。”

院长脸上的夸张笑容有所收住，她瞅一眼苏万叶说：“苏方木不好奇你的血被用来做什么吗？就算有苏向导帮你，你这反应太平静了。”

“不好吗？院长不是说心情好恢复的快吗？”

“呵，苏方木来查一查疗养塔，查一查我掩盖起来的秘密吧。”院长伸张双手，癫狂的仰天长笑，背后的平地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渊谷，她是半只脚踩在边缘的渊谷诱饵，言语诱导苏方木迈向她。

苏方木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静静地当渊谷看客旁观院长表演。

院长没有在苏方木身上得到想要的反应，兴致缺缺地收好空管，“你们不好奇疗养塔的树木为什么这么高吗？”

“当然是院长照顾得好。”苏万叶适时接过话头，“我听秦向导说，院长把疗养塔的每一株植物都当作自己孩子照顾。”

“哎呀，没错。”院长竭力克制着因过于激动而引起的战栗，压低声音对苏万叶说，“苏万叶说的没错，那都是孩子。孩子，一会盯着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把药吃了。”

不听话的孩子指的是苏方木。

院长心血来潮造访，很快又离开，转道去503查房。

经过昨天那一夜和刚才的小插曲，苏方木和苏万叶之间好像发生什么细微的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苏万叶把还冒出热气的早餐放到苏方木面前的桌子上，“你不应该顺着院长的话说解雇疗养塔的护工。”

苏方木把早餐拨到一边，淡淡地应一声。“哦。”

“那些护工都不容易，大家都在求生，混一口饭吃。”苏万叶身上向外的棱角和这个年纪该有的锐气被完全打磨掉，一点都不扎人。

“她们的事与我无关。好人由你做，我更合适做坏人。”苏方木抬眼瞅一眼棱角都朝自己身体内生长的尖角，死气沉沉地是，“把药给我，苏向导。”

“不用勉强，我说过会帮你处理这些药物。”苏万叶见苏方木没有动作，她替对方把装着煎饼的纸袋撕开，“不用抠喉咙，不好吗？”

“无所谓，早晚会习惯。”

“不必习惯这个。”苏万叶隔着纸袋将表皮酥脆的煎饼喂到苏方木嘴边，“这是煮熟的玉米糊摊出的煎饼，有甜味。谢谢你刚才为我说话。”

“……”

“不吃吗？冷了不好吃。”

“我自己来。”苏方木偏头躲过苏万叶的喂食，自己拿起一块饼小口吃。

苏万叶买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她与苏方木面对面坐着吃早餐，“吃完要不要去花园走一走。”

“……”

“只要我陪着你，你被允许去疗养塔任何一个角落。”

“不。”

“你要看书吗？”苏万叶拿出一本书，哄叛逆不愿读书的孩子乖乖看书，“这本书第三十页介绍六出花，要不看一看？”

苏方木停下嚼动的动作，过一会才抬起手。“看。”

“吃完早餐才可以看。”

“……”

你当真在养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