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异兽”四个字宛若重锤敲击苏方木的精神和心灵。在异兽潮来袭以前,苏方木的日常是在飓风队里接受来自前辈们的指导。相比之下,她和风瑾鸢相处的时间更久一些。
丁仲凉是坚信只要多加训练就能增长实力一派,哪怕是在为数不多的平静的日常生活里,她也会想方设法给苏方木这些新入队的哨兵们开小灶。
开小灶的评价多数是苦不堪言,其他小队的队长倒是乐得看队员们累趴在地上,像一只极其狼狈的猎犬大张嘴巴吐舌头喘气。
丁仲凉的精力旺盛,常常在满地倒趴的哨兵群体中金鸡独立,尤其是她一手自称是从书上学来的知识使得无数哨兵苦不堪言。在诸多小队的共同认知里,飓风队的人都是命特别硬的存在。
如果没有一点实力,飓风队的队员是不能够在丁仲凉手底下存活。
苏方木入队的第一个星期,她和柳白、柳墨每次出门都能吸引一大批敬佩、猜忌的眼神。第四个星期,柳白和柳墨耐不住奇怪眼神的攻击,带着乖孩子苏方木一起去探索真相,并且参与了一场赌局,赢得盆满钵满。
“猜一猜飓风队新入队的三个新人能在丁仲凉手下活多长时间?”
赌局的天数从一天至七天。
苏方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赌局?”
一个哨兵回答:“丁仲凉煮出来的东西,普通哨兵都是**凡胎无福消受。”
这倒是真话。
苏方木每回在丁仲凉手底下活下来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身在飓风队的每一个人都得习惯丁仲凉的药造成的杀伤力,大家能够活得好好的真要感谢今天的自己也很辛苦。
另一个哨兵接着说:“丁仲凉队里有一个小姑娘贼猛。”
“你确定是一个小姑娘吗?分明是三个啊!三个!”
“三重叠的狼犬啊,怎么叠都是狼。”
“只有一个小姑娘是一根筋吧?指挥打哪就打哪,只要自己打不死自己就往死里打异兽。”
“你真别说!你这一说我真的起来了,瑾鸢队里真有一个小姑娘忒厉害了。”
“唯一不好的是木了些。”
“木啊。”柳白和柳墨拿着三份钱去参加赌注,她们把苏方木赢来的那份钱分出去,一左一右地戳打呵欠的乖孩子苏方木,“木了点,mua~”
“mua”的一下,mua出一个丁仲凉和风瑾鸢。
苏方木所在的飓风队内的正副队长抱着不同量的金币走出来。
正副队长和三个对员狭路相逢,五个人都吓了一跳,立即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丁仲凉:“啊,那三个人一定没有发现我们!”
风瑾鸢:“这么短的距离,方木怎么可能妹看见我们?”
柳白和柳墨架起苏方木就跑。
柳白:“刚才的地方那么黑,正队长和副队长不会看见我们三个对不对。”
柳墨:“一定没有看见我们。”
苏方木:“我觉得队长……”
她还没有说完的话被柳墨强行打断。
柳墨:“不,你不能说不对齐队伍的话。”
柳白:“队长和副队长就是没看见!”
然后,她们三个人和另外两个人狭路相逢,刷的一下,又与自己队伍的正副队长相遇。
没有异兽袭击的日子和大半个小队回到营地休整的时间不多。大家聚在一起总会聊些有的没的的话题,赌局同样是一个战后放松的小法子。
哨兵们往里面投进去的金币全当娱乐了。
风瑾鸢给苏方木买了两个发圈备用,像一只慈爱的鸟妈妈照顾不能离开鸟巢自力更生的鸟宝宝。她尽自己的所有方式去照顾每一个队员,苏方木跟在风瑾鸢身边的时间长了,潜移默化地学了些怎么照顾人的方法。
风瑾鸢很照顾飓风队的每一个人。即便不是自己队伍的哨兵,风瑾鸢依旧很有耐心地为她们解惑。
她最大的心愿当然是和平,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哨兵、向导都不会面临异兽袭击的困境。
是以,风瑾鸢的愿望是在异兽攻击下保护好大家。
苏方木模仿风瑾鸢照顾每一个人的方式关心着毫不吝啬给予她关怀的每一个哨兵。倘若她没有给每一个对她怀有善意的哨兵一个回馈或者是报答,苏方木会觉得自己欠了很多人。
所以,苏方木和柳白、柳墨一样把队长的心愿当成自己的心愿。
如果杀死异兽是队长的心愿,她们会努力为队长带来胜利。
苏方木看着两个精神体在地面上的四个大字来回走动,“哪怕是现在,你们还记得与队长的约定吗?”
何况,安宁和平的生活也是苏方木她们想要的人生。
苏方木午夜梦回时,总能梦见没有发生异兽潮的岁月,她还有至亲在身边,一家三口人从街头走到巷尾。
妈妈带着她去挑选过新年的新衣服,给她买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
“过年要穿红色的衣服,喜庆吉祥。”妈妈说这样告诉苏方木。
苏方木很喜欢妈妈选出来的红色羽绒服,很暖和,衣服口袋足够深,足够大,她可以往口袋里放入很多东西。
哗啦啦。
地上全是异兽的残骸,头顶落下几块碎石,使得地上的毒液飞溅起来。两只眼冒绿光的精神体摇着尾巴,磨平又长出来的指甲咔吱咔吱地顺着笔画滑动。
“杀死异兽”四个字像是一根顽固坚韧的蜘蛛丝,紧紧地操控两只精神体最后的一丝清醒意识。苏方木记得柳白最后给她留下的每一句话,“杀死异兽”既是柳白最后一只脚抬起来没踩空落入悬崖的救命灵药,也是她没有伤害苏方木的底线。
难以言喻的臭味又一次占据整个口腔,苏方木的呼吸在发挥效果的解毒药中逐渐放缓,她的眼前不再交替出现虚幻和现实。
苏万叶的手掌往上抬,合紧苏方木的嘴巴,防止她把嘴里的解毒药吐出来。
“你没有被影响吗?”苏方木问。
“我现在感觉还好。”苏万叶说,“托蜘蛛毒液的福,我有一个新的猜想。”
“什么猜想?”苏方木升起一个模糊、抓不住的念头。
“我认识一个人,她在五年前是不是中了一样的毒。”苏万叶的目光艰难地凝聚到一个点上,“我和她……我们和她……”
苏万叶后面说出口的话几近呢喃,没头没尾。
苏方木在思考苏万叶又在说什么,有意识的顶上苏万叶露出来的空挡。
苏万叶:“我做到了。我坚持下来了,队长。”
她末尾的称呼震动苏方木的耳膜。
队长吗?
当年没能够撑到丁仲凉到来救下风瑾鸢是苏方木五年来的心结。苏万叶的心结也是这一个。
苏方木顶上苏万叶的位置,清除又扑上来的异兽。
在苏万叶分清楚真实和虚假之前,苏方木会像苏万叶保护她一样坚持下去。她听着苏万叶跳跃式的话语,心情跟着对方一块上浮、下沉。
“队长对不起,怪我不够强大。”
“我救不了你。”
如果我能救下你就好了。
如果有另一个我来支援就好了。
虽然飓风队里没有人责怪苏方木,再伤心也不会在她面前流露出来,将她保护起来。
但是,苏方木不能原谅自己。
她醒了。
她恢复行动能力了。
不论队长是生是死,她要把风瑾鸢带回来。
强大的意志力支撑苏方木重新加入小队的行动。
苏方木:“我要和你们一起把队长找回来。”
风瑾鸢的死亡成为她们和异□□战结束的一条分界线。
从其他城中心战线全面溃败到森城顽强抵抗,终于是在二月的第一天守住森城,结束持续多日的异兽潮。
森城城郊外堆积起无数异兽和人类的尸首、断肢。那是苏方木不愿意回想的过往。
苏万叶念着齐麟、齐貅和丁仲凉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咽哳,凄切细碎的声音止于代咏冬三个字。
“齐貅……”
“齐麟快回来,别过去!”
“丁副队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对不起,代咏冬,我没能及时回来救你。”
代咏冬怎么了?
苏方木心跳漏了一拍,她没能腾出手喂苏万叶吃解毒药,专心将这里的异兽杀干净。
代咏冬出事了?
如果她有危险,姨妈——
害怕和愤怒的滋味仿佛在催动药效快速生效,苏方木找回握住东西的触感。
“苏万叶?”
她焦灼地喊苏万叶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苏方木将这里的异兽杀个干净,抖着手找自己身上的药瓶子。她没有听到药瓶碰撞的声音,不敢确认解毒药是否还在身上。“突发情况这么多,我为什么不把药瓶放进袋子里?”
苏万叶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她把自己身上的所有解毒药都用在苏方木身上。
她没有想着给自己留一点。
苏方木找药瓶的手有一点僵硬,不够灵活。“苏万叶你选中的人是谁?”
丁副队?
齐麟?
齐貅?
代咏冬?
药老师?
胡老师?
苏方木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人,直到她找到药瓶。
万幸,药还在。
另一个方向咚咚咚的声音逐渐减弱,苏方木往苏万叶嘴里塞药,边塞边喊名字。“苏万叶。”
“我不是苏万叶。”苏方木一醒过来,异兽爬行的声音减弱,苏万叶一时没提上一口气,绷紧的神经轻轻触弹一下就昏过去了。身体在往下沉落,一个声音牵扯出来的绳子将她不断往上拉,浮出水面的第一时间,新鲜的空气灌入苏万叶的鼻腔。
“你不是苏万叶,你是谁?”苏方木怼到苏万叶嘴唇上的药瓶往下按,在她唇上按出一个印子,手指严丝密缝捏紧药瓶。
答案近在眼前,苏方木害怕又期待地问苏万叶:“你是谁?”
我……是谁?
苏万叶睁开眼睛,望着眼前虚空的地方,声音嘶哑地说:“我,是……”
危急关头,[苏方木]控制不住自己去构想一个不存在的人从天而降来帮助她。这个人实力强大,无所不能,进出异兽潮犹如过无人之境,有她在的地方异兽无法踏足,她可以保护每一个人。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她长什么样子?
[苏方木]看见了自己。
是我啊。
苏万叶嘴唇微微张开说:“是你啊。”
“我又是谁?”苏方木不再犹豫,下决心追问苏万叶要一个答案。
“苏方——”
“呜!”苏方木听见一声狼叫,柳白的精神体衔住一个干燥、粗糙质感的东西顶过来。
叫声打断了苏方木的问话和苏万叶的回答。苏方木不甘心地再问一遍:“苏万叶你是谁?”
“苏万叶。”苏万叶不需要看清楚苏方木的五官。
她是苏万叶最熟悉的模样。
苏方木忘记去检查柳白的精神体嘴里衔着什么。“你好些了?我们要去找……齐貅吗?”
柳墨的精神体头顶苏方木的后背,一个劲地嗷。
苏万叶的赤狐跳到柳白的精神体身边叫一声。一朵不知道名字的花转交给赤色的狐狸,很快落入苏万叶抬起的手中。
“是六出花。”苏万叶说。
“什么花?”苏方木问,“你怎么知道是六出花?”
“我就是知道。”半蹲在地上的苏万叶费力的站起来说,“去找齐貅。”
苏万叶要去打开齐貅找到的机关。
“把药都吃了。”苏方木捏住苏万叶下巴,忽然态度强硬地说,“吃完才能走。”
“不用——”
苏方木不给苏万叶拒绝的机会,她把药瓶子里的所有药都倒进她的口中。
“咳咳!”苏万叶紧急闭上嘴巴,没让药丸喷出来。
“我背你走,苏万叶。”
“不行。”
“你拒绝无效。”
苏万叶的体力消耗过大,此时反抗不了苏方木。“不可以,你现在……”
“我不是第一次背你走。”苏方木一脚踢在石壁上,在通道的石壁完全打开前说,“上一次是我背你上楼的。”
不熟悉这条通道的两只狼型精神体跟上来,在苏方木背后龇牙。
通道里污浊的空气寒冷入骨,赤色的狐狸行动速度变慢了,一头毛发看不出白色的狼三步一回头,等待苏方木跟上来,没有忘记跟上走在最前方的赤色狐狸。
苏万叶收好柳□□神体交给她的枯花,“你背过我?”
“你忘了?”
苏方木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
“我没有忘记。”苏万叶心情复杂地趴在苏方木的背后,给她做精神疏导。
苏方木脑袋仿佛有一阵电流强烈入侵,激得她整个人都麻了,眼睛不受控制地抽搐,双手死死地扣住苏万叶的腿部说:“别乱动,苏万叶。”
“你的头部堵塞了,我帮你疏通一下。”苏万叶的手指尖感受到同等强度的电流刺激。
电流钻着苏方木的头还有苏万叶的手。
“我能忍,你别浪费力气。”苏方木咬紧牙关说,“你有多的力气,不如告诉我代咏冬后来怎么了,还有姨妈。”
通道极冷,毒液生出的迷雾从前方往通道扩散。
苏方木:“你又不说?”
苏万叶沉默。
“丁副队杀了谁?为什么……”苏方木的停顿一下,想到苏万叶不知道丁仲凉杀害其他人的原因,“是不是你看错人了?”
“你是想说误会?”
苏万叶没控制好疏导的向导素释放,刺得苏方木抽冷气。
苏方木的脑袋一阵疼,比她当时在前线用生物电激通堵塞的脑部还要疼的多。
越堵越疼。
生物电愈是钻透头皮进入脑内,苏方木愈是要忍耐,直至整张脸一同发麻。
她的眼角流出一滴泪,坚持背着苏万叶往前走,无视地上的异兽尸体。
苏万叶:“如果真是误会,为什么她把我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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