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拜访

或许朋友对温若水来说真的太可贵了,记忆里他好像从来没质疑过我的话,也表现出了异常的信任与顺从。

刚开始时,我对此感到焦躁和恐惧。在他眼里,我看到了一个被过分美化了的自己。他不符合年龄的天真让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信赖与崇拜,而这些几乎教我无地自容。他叫我知道了自己的虚伪与不堪,原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他却叫我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我对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嫉妒。仔细想想,自己与那些无缘无故就排斥他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第二天一早,温若水十分按时的站在了我家小区门口。不过,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叔叔,看起来十分和善。我猜测他或许是温若水的父亲,显出乖孩子的模样上前打了招呼。

温若水局促的站着,结结巴巴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介绍。那位和善的叔叔摸了摸他的脑袋,对着我道:“你一定就是江子昕吧,我是若水家的保姆。听说你最近非常照顾这孩子,若水的妈妈知道后一定要让我过来道谢呢。”

这位叔叔看起来相当有涵养,我真是没想到他竟然只是若水家的保姆。这样劳师动众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夸张了,不过考虑到温若水的情况,倒也可以理解。“叔叔你太客气了,若水和我是朋友,没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都是我应该做的。”在大人面前,我的好孩子面具只会更加完美。

温若水看起来和这位保姆很亲昵,拉着他的手带点埋怨的道:“张叔叔,你也见过她了,回去嘛!”我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除了天真还有过分的乖巧之外,那带了一点点放纵的撒娇。这个时候,自卑窘迫都仿佛已经离他而去。原来,他在亲密的人面前是这个样子?

温若水怜爱的拍了拍他的小手,点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对了,子昕啊,若水的妈妈说一定要好好感谢你,想请你来家里吃饭。到时候你可一定不要拒绝。”他没说具体的时间。

这种情况大概有一半的可能是出于客套。但考虑到温若水的情况,他妈妈想见一见我的可能性也很大,毕竟她儿子和一个女生交往甚密。无论是哪一种,拒绝都不太好。“好的,张叔叔。到时候还要麻烦您了。”可以看出来,张叔叔对我十分满意。他笑眯眯的离去前,满嘴的夸赞之语。我已听得太多了。妈妈的朋友,学校的老师,班里的同学,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说,江子昕乖巧可靠,一点儿都不需要别人操心。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也是我的目标。不让任何人操心,不麻烦任何人,做一个乖孩子。

张叔叔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温若水的脸都还是红着的。他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嗫嚅着道:“昨晚回家和妈妈说了一下你帮我改作业的事,然后她就一定要叔叔来见见你,对、对不起……”虽然这并不是值得道歉的事,不过在他看来,大约是给我添麻烦了吧。

说实话,他有的时候真的敏锐得可怕。因为在过去,我确实会觉得这是件十分麻烦的事。“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不坐上来么?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啊,我我……”他慌慌张张的侧坐到后座上,小心翼翼的抓住了坐垫,焦急的道:“我好了,子昕。”大概实在是太着急了,他的语气少了些许的软弱,而且再次直呼了我的名字。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我一边踩上踏板,一边逗弄她道:“你怎么就不带姓叫我了?”“诶……啊,我不是……我、我没有……”他的声音非常慌乱,就算此刻看不见他的模样,我也能够想象他涨得通红的脸了。

就在我想象着他会找出什么样的借口时,突然听到背后的人用很小很小,带了几分胆怯的声音道:“你,你刚才也叫我若水了……”这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刚才叫她若水很明显是在那位张叔叔面前的说法,这当然是不好解释的事。

可真要说起来,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温若水的回答真是巧妙得叫我无言以对。他比我想象中可能更狡猾一些——一只懵懂却机灵的小兔子。

“所以,我以后都这样叫你?”“啊,真的吗?那,那我是不是、是不是也可以叫你……”但小兔子毕竟是小兔子,小兔子的机灵是不加掩饰的,这让他可爱无比。“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我、我觉得这样很好……”“那就这样吧。”

我已确实地发现,接受他比拒绝他要容易太多了。之前的纠结,那些压在心头的烦闷都消失而去。我再也不会去想,别人是否会因此疏远我;不会去想,会让人家怎么看待我;也不会去想,我这样做是否是为了符合乖孩子的准则。和他在一起,好像什么都不用多想,我或许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过这样轻松的心情。

温若水在一般人的眼中或许不怎么聪明,可他却总是能让我这个被看做聪明的人甘拜下风。

温若水妈妈之前的邀请看样子绝非客套,这周五我就被邀请去了他家。

放学的时候,温若水很明显的带着与之前都不相同的局促。一副忐忑难安欲言又止,好像是开心得想笑却又十足含着担忧。

直到他下车在我身边足足站了五分钟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有什么事想对我说?”温若水抬头看了我一下,又红着脸低下,似乎费了几十秒才鼓足勇气。

“妈妈说晚上想要邀请你来,来家里吃饭……”这还真是个天大的惊喜……事到临头才说呢。我并不惧怕见同学的家长,或者不如说,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在家长圈很受欢迎。

虽然之前已有了顺其自然的打算,并且也确实回应了邀请。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生出了几分犹豫。去温若水家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会确实地变得更亲密一些。

大约是察觉到了我的态度,温若水饱含期待的双眸已经有越来越湿润的趋势了。“你,你不想去也,也没事的……”他慌乱的摆摆手,像是害怕我说出什么话来。“倒不是这样,”我还真的挺怕他哭给我看的,只能斟酌的安慰他,“就是太突然了,你应该早点说让我有个准备。”

他模模糊糊蕴着泪水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还带着一丝哭音的话语透出了压不住的雀跃,“你,你愿意来嘛?”也不可能说不愿意吧?我仔细想了想,反正也没什么事,回家又是一个人吃饭,就答应了,毕竟这样一个眼角通红,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你的男孩纸是无法拒绝的。

在新湖和银宾这里有个基本的常识:银宾这里的大部分住户是一些上市企业的高管,新湖那边则被称为暴发户聚集地。暗地里也有互相嫌弃的,银宾觉得对面没文化,新湖则觉得这边没自己有钱还那么看不起人。当然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两边也不到打架的地步,就是做小区建设的时候攀比得厉害。

不过见到温若水妈妈的时候,我确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土豪。这位温阿姨大概40出头的样子,微胖,短头发,一身金饰,看起来特别凶,感觉能在三秒之内吓坏小孩。

但她看向温若水的眼神充满慈爱,像是怕吓坏儿子一样压着粗大的嗓门与他说话,而且,很热情。“这是子昕吧,我家桃桃经常说到你呀,好孩子,好孩子。”

她对着我的嗓门陡然高了起来,没个心理准备还真被吓一跳。不过温若水小名叫桃桃也是挺有趣的,不禁让我想到他总是偷偷在角落里啃桃的样子。

我还算擅长应付大人,连忙做出一副谦虚害羞的样子道:“阿姨您好。”温阿姨看起来特满意的点点头,忙让我吃水果吃点心。

从这次的拜访中我知道了温若水和我一样也是单亲家庭,家里除了他和阿姨外只有张叔叔。温阿姨是个话痨,巴拉巴拉就把温若水爸爸怎么没的,自己怎么所谓的“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温若水带大,又一直担心若水内向性格交不到朋友之类的话题说了个遍。

不过从温阿姨对待温若水的态度上来看,她好像压根不觉得自己这个儿子与普通人不太一样,只是反复说他纯真内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温若水真是有个好妈妈,我很为他感到高兴。话题的主角一直羞得团团转,脸在粉红与通红间不停变换。我看得挺有趣,也算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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