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离让他安心养病,他这一养便是三月。
南昭的雪化为春日的绵绵春雨,窗外的桃花在春雨中更显娇嫩。
墨竹似乎没有别的活计,从头到晚的围着宋暄泽转。
但也多亏了墨竹,才能让宋暄泽能够四处转悠。
宋暄泽坐在轮椅上,将手伸出窗外,似乎想感受久违的生机。
轮椅是晏长离命人专为他做的,让他这个废了腿的人也能出门转转,不必成日躺在床上,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公子,你在想什么?”
墨竹将头靠在轮椅的扶手上,歪着头瞧宋暄泽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宋暄泽看着他这副天真的模样,轻声道:“在想我的小妹,她同你一样大,但她被我不小心弄丢了……”
还不等宋暄泽继续说下去,墨竹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公子,大人已经派很多人去寻你的那位小妹了,若是找到了,会有人来通知你的,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好好养病,才有机会活着见到她,不是吗?”
其实也不怪墨竹说话这么直白,主要是宋暄泽这些话已经对墨竹说了不下十次,说得墨竹都快会背了。
墨竹有时也会很奇怪,为什么宋暄泽会这样反复的说同一件事,在他看来这样的做法本就没有意义,甚至浪费口舌。
宋暄泽望着他,缓缓垂下眼眸,看着飘落水渠的花瓣随水逐流。
“那便不说这个了,你近来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吗?”
说道这个可就开启墨竹的话匣子了。
他睁着亮亮的眼睛,兴奋的说道:“当然有!公子我跟你说隔壁……”
宋暄泽无奈笑笑,孩子就是孩子,只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才会有兴趣。
春雨就在墨竹的喧闹声中停了,门外生机盎然的模样,让人平添几分舒心。
廊下传来脚步声,转廊处出现高挑的身影。
宋暄泽转头,瞧清来人后,淡淡一笑。
“大人今日竟有闲暇来我这儿了?”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询问,换作晏长离眼中便带了几分难言的意味。
像是家里的妻妾独守空房久了,忽然等来丈夫时的嗔怪。
晏长离接过轮椅的扶手“近来公务繁忙,新帝登基,外头风生有些大。”
宋暄泽心里疑惑,他在解释什么?
晏长离推着他往房内走去“外头风大,才养好别又病了。”
宋暄泽有些受宠若惊“大人金枝玉叶,这种小事交给墨竹吧。”
刚说完,宋暄泽便发现墨竹早就悄声溜走了。
“我们是盟友,又不是君臣,用得着管那些虚礼?”
宋暄泽心道‘盟友都算不上吧?充其量就是他手下还有用的棋子罢了。’
“反正你坐着也是无聊,不如陪我下会儿棋。”
晏长离将他推到棋桌旁,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宋暄泽这个靠他活着的人又怎能驳了他的面子呢?
“在下棋艺不精,大人勿怪。”
晏长离捻起一枚黑子“你们世家公子最注重的不就是君子六艺吗?要说不精,应当是我棋艺不精才对。”
宋暄泽无奈一笑:“大人说笑了,我算哪门子世家公子,充其量不过倚仗大人活下来的破落户罢了。”
“至少你幼时当学过罢。”
宋暄泽自然知道他在套话,但方向错了,这些事对他而言无足轻重。
宋暄泽摇摇头:“托了这副身子的福,年少十余年没离过暖阁,除了私塾先生,便没见过外人了。”
晏长离不免有些好奇“医师说你这病难医,但没说是什么病。”
宋暄泽依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病,幼时请了华阳的大夫看病,说是心脏天生缺一块,想来是缺心眼罢。”
说出的话带着些调侃,似乎说的不是自己一样。
晏长离不解:“这么些年就没治好些?”
宋暄泽摇头:“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那能轻易就治好了。”说罢轻轻一笑:“自小娇养,连小妹都没我娇气,还不如女孩儿。”
晏长离不赞同这句话:“娇气些便娇气些,谁许男儿当顶天立地,谁许女子当身娇体柔?”
“是我狭隘了了,还是大人眼界宽厚。”
晏长离摇头:“非我眼界宽,不过是见过见过些特例罢了。”
宋暄泽笑笑,这不就是眼界宽吗?
“你托我找人,那我可否能问问那人是个怎样的人?”
“当然,家妹性格豁达,虽爱与人争执,但心地善良,非自己的错不道歉,非他人的错不推脱,自幼跟着武师傅学剑,说来走丢我似乎都比走丢了她听起来可信度高。”
晏长离好奇:“既如此,那你又为何急于找她?听起来她似乎就算走丢了也能凭自己活下来。”
“无论怎样她始终还是个孩子,从没离家这么远,我怕她受委屈,我若在她身边起码能帮她抵挡些。”
“你就不在乎自己受委屈?”
宋暄泽垂眸,语气里是说不尽的柔和“我是兄长啊,自然要照顾妹妹。更何况父母走了,我就只剩她了,要是她活的开心,我就满足了。”
晏长离撑着脸看他,没来由的说了句“这不是还有我么?”
宋暄泽无奈:“大人对我有恩,可这总归是不同的,大人是恩人,但妹妹是亲人,这不一样的。”
晏长离挑眉:“那除了亲人之外,什么关系最亲密?”
“至亲至爱夫妻,亲人之外,只有夫妻最是亲密罢。”
晏长离嘴角上扬:“那就当我是你的夫。”
宋暄泽笑了“大人,这可不兴玩笑。”
晏长离哈哈大笑,宋暄泽只当他是说笑,没往心里去。
宋暄泽称自己棋艺不精,可这棋一下便是半日,哪有半点棋艺不精的迹象。
下到最后,竟与晏长离难分伯仲,你来我往十分尽兴。
只不过晏长离没能等到棋局最后的局面便被人紧急叫走了。
只留下一句‘先别收了,等我回来再接着下。’便匆忙走了。
宋暄泽坐在轮椅上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身后墨竹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推着他往花园去。
“公子莫怪,大人不是有意丢下公子的,只是这次来人身份贵重,担待不起,我推公子出去透透风罢。”
墨竹难得正经一瞬,竟让宋暄泽有些意外。
或许是因为许久没出过房门了,宋暄泽也没开口阻拦墨竹的动作,任由他推着自己往前院走。
前院的桃花虽开得不比宋暄泽居住的桃仙居热烈,但胜在桃树多,乍一看方若人间桃源,美的不太真实。
墨竹推着他从桃树丛中穿过,春风携着桃花落了他满怀,那点点红色为他雪白的衣袂缀上颜色,只一眼便足以让人沦陷。
正赏着春色,不知何处传来琴声,引人四处找寻。
宋暄泽四处观望,终于在不远处的凉亭中找到了琴声的来源。
凉亭内坐着一位青衣少年,面若冠玉,温文尔雅,头上戴着金玉冠,一眼便知身份绝非寻常人。
宋暄泽久居暖阁,因为身体缘故几乎从不外出,因此认不全京中世家公子。
“那是谁?”
尽管知道墨竹可能不认识,但宋暄泽还是想赌一下,万一他知道呢?
可惜墨竹并不知晓,宋暄泽无奈只能亲自去结识。
但此时墨竹却不动了“公子,大人不放心让公子与外人交涉,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我保护不好公子会被大人责罚的。”
宋暄泽无奈,这是不放心他的安危还是不放心他找人通信呢?
“没事,能进来光明正大坐着的,必定是客人,总不能让客人自娱自乐吧?”
宋暄泽自己都没注意自己语气里带着的,作为主人家的通情达理。
见墨竹仍旧不动弹,宋暄泽又补充道:“再说了你家大人又离这里不远,真出了意外还可以去找你家大人来嘛,没事的。”
墨竹仔细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于是推着宋暄泽去了凉亭。
宋暄泽本打算等琴声停了再进,但那木轮的声音太大,就算隔得远也能听到。
褚子阳抚琴的手停下了,抬头望向杂音的来源。
他今日被大哥强行拖来国师府,本意是不让他成日花天酒地。
本以为今日不会有艳遇的褚子阳,却不想他就算不在歌楼也能碰到美人。
此人他没见过,想来是国师新招募的谋士罢。
宋暄泽见已经打扰到他了,便干脆直接过去了。
宋暄泽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打扰客人雅兴了。”
褚子阳勾唇:“无事,本就是闲暇无事,何谈雅兴。在下没在国师府上见过先生,先生是新来的吗?”
宋暄泽清楚对方把自己当成了晏长离麾下的谋士,但他们两的关系,这么说好像也可以。
宋暄泽点头:“在下姓宋,表字暄泽,敢问公子名姓。”
褚子阳一听便察觉到了,宋暄泽必定不是晏长离的谋士,谁会把祸端留在自己身边呢?更何况还是一个瘸子。
晏长离这是金屋藏娇啊。
褚子阳一笑:“我不过一乐师,担不起公子尊称,叫我子阳便好。”
宋暄泽诧异,可这人的行头看上去并不像乐师。
褚子阳看他表情便把他心里话猜了个七八:“我琴技好,颇得主家赏识,这些都是主家公子们赏的。”
宋暄泽了然“是我肤浅了,对不住你了。”
“无事,我一见先生如故,不知可否与先生交个朋友?”
晏长离的枕边人,多讨好一点也并无坏处。
“即是交友,唤先生太疏远,在下字北忧,唤我北忧便好。”
说罢,宋暄泽便示意墨竹将自己推去石桌旁“我可以看看这把琴吗?”
“当然。”
宋暄泽抬手拨弦,弦声铮铮悦耳,是把不可多得的好琴。
宋暄泽轻抚琴弦,将方才褚子阳没弹完的乐曲再次弹起,乐声绕耳,久久不散。
一曲终了,宋暄泽抬头笑看褚子阳:“子阳,你琴音里藏了个人,他是你意中人吗?”
褚子阳听他此话,先是一愣,后又笑起来“不得了,你琴音里也藏了人,我听出来了。”
褚子阳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慌忙跑来的小厮打断。
“二……公子,长公子派奴来请公子回去。”
褚子阳眉头一凝,朝那小厮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而后转身对宋暄泽道:“主家公子派人来寻我了,我得走了,明日我会带着我最喜欢的琴来见你。”
宋暄泽微笑着点头:“好,我等你来。”
小厮抱着琴,匆忙随着褚子阳去了。
四周又只剩下他与墨竹二人。
墨竹从刚刚起就一直云里雾里,不由得问出声:“公子的琴声很好听,但那位公子为什么说里面藏了人?琴声里还可以藏人吗?那要怎么藏得下去呢?”
宋暄泽笑了:“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年岁大了自然就懂了。”
墨竹不信,明明公子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
忽有一阵清风拂过,吹落桃花三两朵,尽数栽倒在宋暄泽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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