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褚子阳果然如约而至。
隔的老远宋暄泽便瞧见一个红色的人影抱着一把白色的琴朝这里跑来。
“北忧,等很久了吗?”
宋暄泽摇摇头,他确实并没有刻意在等他。
褚子阳将琴放在桌上,叹了口气:“你这儿可真不好进啊,我来前还被国师大人问了好些话。”
问话?为防串通吗?
宋暄泽想,其实大可不必,他在京中实在没有能串通的人,自然也没有串通的必要。
“大人可能太过担心罢,无碍,这就是你说的那把最好的琴?”
褚子阳点头:“这可是西域上供的琴,据说是取昆仑山上最纯种的白玉做的,珍贵无比,世界只此一把,名为玉瑶琴,音色绝佳,你试试。”
宋暄泽看着玉瑶琴,只觉奇怪,琴身刻了凤鸟,琴穗坠了双龙玉组,一看便是御用品。
“这琴既是西域上供的,你如何能拿到的。”
褚子阳笑了两声:“这个啊,这是陛下赏赐我主家公子的,公子不要便赏我了。”
宋暄泽了然“这么看你主家公子对你十分器重。”
褚子阳挠了挠头:“哈哈,不说这个了,你快试试这琴怎样。”
宋暄泽抬手轻抚琴弦,琴声清脆,如凤鸣啼。
“好琴!”
宋暄泽不由喟叹,他确实见过不少好琴,但只有这把琴的音色是独一无二的。
褚子阳笑得有点傻:“对吧?这可是我珍藏的琴,不轻易带出来的,但你不一样,你是我认识的唯一懂琴的人。”
“寻常人听我弹曲,再如何只会说一句‘好听’,可好听在哪儿,他们却说不出来,只有你知道我在弹什么。”
宋暄泽淡淡一笑:“不过是感同身受,哪里就懂琴了呢。”
虽然昨日宋暄泽说他琴里藏了人,想必是他的心上人,但宋暄泽的琴声里不一样,他如今唯一在意的便是他的胞妹。
幼时暖阁里不会有玩具,父母觉得玩具对他而言或许太过危险,唯一能陪伴他的便是暖阁里那把古老的暗松琴以及不知何时才会来的妹妹。
可惜那把暗松琴没能等到被他带出暖阁便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妹妹也在逃出府的路上走丢了。
他再也听不到那把古琴沉稳的令人安心的琴音,他唯一能期盼的,便是妹妹能回到自己身边。
褚子阳看着他陷入沉思,不由得疑惑:“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宋暄泽的思绪被瞬间拉回,他抬头朝褚子阳微微一笑。
“没什么,就是想到年幼时长伴我的拿把古琴了。”
“那在哪儿呢?我听说古琴音色沉稳,我还见过呢,可以给我看看吗?”
宋暄泽笑得牵强:“我倒是想给你看也难,它不久前被烧毁了,就算是我也见不着了。”
“这样啊,那你能跟我说说那把古琴的样子吗?”
宋暄泽无奈,只觉褚子阳跟个孩子似的,对什么都好奇。
“那把琴叫暗松琴,琴身是松木制的,其上雕有松柏纹样,其下坠着绿松石的穗子,琴声很沉,模样古老。”
“就这样?”
“就这样,很普通的一把古琴。”
褚子阳点点头,看起来确实是觉得很普通了。
“北忧是京都人吗?怎么都没在京都瞧见过,按理来说,你这般好模样,早就在京都传开了。”
褚子阳自然的将话题扯向自己想打听的地方,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宋暄泽:“我不是京都人,家住曲信,幼时时常身体抱恙,父母从不让我离开府中暖阁,京都自然没人认得我。”
褚子阳:“原是如此,我就说这么个美人在京都怎么可能籍籍无名。但我听说曲信富饶繁华,景色秀丽怡人,是难得的安乐乡,你怎舍得离开家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京都了?”
宋暄泽垂眸:“如果可以我自然是不想离家的,只是父母离世,不得不远赴他乡讨生活。”
“你瞧着不像寻常人家的公子,曲阳宋氏可是名门望族,你不会是宋氏子吧?”
宋暄泽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褚子阳在套话,瞬间冷了脸:“你必定不是普通乐师,你是谁?”
或许从一开始褚子阳乐师的身份便有问题,只是宋暄泽沉浸在交友的新奇体验中,差点忘了这里可是国师府,没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出入国师府呢?更何况还有那把上供的瑶琴。
褚子阳见他反应过来,不由得一笑:“被你发现了,我确实不是乐师,但我确实名子阳,不过我姓褚。”
褚,国姓的褚,他是皇室子。
几乎是他说完的下一秒,宋暄泽脸色瞬间白了。
“你……殿下为何戏弄我?是想在戏弄完后再把我扣押回去行刑?”
褚子阳没料到他会这么想,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想戏弄你,也没想过把你扣押回去,我只是不想你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同我说话,因为我的身份才夸我的琴技,真的,你说我的琴弹的好,我真的很开心,对你隐瞒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宋暄泽也没料到他这般认真,就算他故意戏弄自己又如何,宋暄泽也不能拿他做什么,但是他并没有故意戏弄他,反而还认真的解释,这倒让宋暄泽有些进退两难了。
此时褚子阳又说道:“但北忧你也瞒着我吧?不若我们都说开了,少些麻烦的好,以后我们还是朋友相称,如何?”
褚子阳说得真切,若是宋暄泽不答应,反倒成他不识好歹了。
宋暄泽只好答应他。
褚子阳的身份不用多说,圣上最没用的儿子,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也是当今太子的胞弟。幼时经历也无甚新奇,无非逃课摸鱼,上树掏鸟,少年时更是寻常不过,与京都所有富家公子一样,逛歌楼,喝花酒,赏花折枝。
相比之下,宋暄泽的经历要独特得多,幼时常病,久居暖阁,年少时亦是如此,日日与琴书做伴,可惜,成年后变故横生,父母被陷害,以至满门抄斩,自己久居的府邸被有心之人烧了个精光,拼尽全力才逃出来却遇马车失控,不仅被费了双腿,还丢失了最后的家人,能活着全倚仗国师善心。
虽然他这么想,可褚子阳并不觉得国师有什么好心,毕竟宋暄泽不在京中长大,不知道国师心狠手辣,但看上去国师并没有对他做些什么,这倒让人安心些许。
“你说你还有个胞妹?她名什么?我或许能替你找找。”
翻案的事褚子阳这么个闲散王爷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找人这一块,褚子阳的人脉还是很广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脉,但起码能帮上些许。
只要不在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身边也算是个好消息。
“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找罢。”
宋暄泽觉得让刚交的朋友替自己做事太过无礼。
但褚子阳却觉得没什么的,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尽管和我说就行了。”
宋暄泽摇头,并不答应。
褚子阳瞧他这么都不肯说,于是道:“那就作为交换,我不会弹的曲子很多,我替你找人,你教我弹怎么样?”
“就只要这个吗?”
“只要这个。”
“那好吧,我妹妹名为宋暄芷,今岁十五,身量还算高挑,眉心有一红痣,相貌与我极为相似。”
“没有画像吗?”
宋暄泽局促的摸摸鼻子:“从前有,但在家中被烧了,我也不会画画。”
“行,今日不早了,改日我再来寻你,到时候你再教我罢。”
宋暄泽笑道:“好。”
褚子阳走后,宋暄泽的房内又归为寂静,他本就不是喜静的人,幼时独自待惯了,如今忽然有人打破了长久的寂静,他便再难忍受安静的环境了。
他想出去,可没人帮他,他根本走不了一步。
只恨这副残破的身子,将他牢牢锁在房内。
褚子阳虽离开了宋暄泽的桃仙居,但并未离开国师府。
“国师大人这般行为,到底是因为喜爱还是因为什么呢?”
晏长离手中握着一本书,似乎在专研书中的内容。
“什么意思?”
褚子阳心里冷笑“国师将人困在府内,即不让他出门,又不常伴他,他会很无聊的。”
晏长离放下书,冷冷的看着他“我的家事,无需殿下多嘴。”
“究竟是我多嘴还是大人不敢放纵自己的欲念?大人若是不想多陪他,那就别管我常来叨扰。”
晏长离冷笑“想不到殿下还是个脸皮厚的,这番话也能说得出来。”
褚子阳没再与他多说,转身离开了国师府。
晏长离冷笑一声,并不把褚子阳放眼里,他活了这么久,唯一一个让他忌惮的只有天神芜诀。
不过也多亏了他的提醒,他昨日与宋暄泽下的那盘棋还没下完,等到手里的事处理完了,他就可以时常去寻宋暄泽玩了。
入凡尘几百年,他第一次觉得陪这些凡人玩过家家有些无趣了,他找到了更有趣的,如果不是九天神殿里的那些人太过麻烦,他更愿意带着宋暄泽去神殿住,这样,他就永远都离不开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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