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洗到最后，凝胶恋恋不舍地嗦着两个小孩的脚趾，贺玉华掩盖不住满脸的嫌恶，在水中来回涮脚，可惜怎么甩都甩不出去，还是水母的触手帮忙，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轻轻松松把两坨凝胶从水里拎出来，抖了几下水，塞进它粉红色的大脑袋里。

轻微的咕噜一声，水母体内冒小泡泡，绿色凝胶眨眼间溶解消亡，再也找不出一丝痕迹。

想到凝胶刚才裹来裹去卷走他俩身体上许多污渍，贺玉华忍不住干呕一下：啊，你们就吃这种东西吗，口味真重。

夜风越来越凉，远处地平线隐隐发亮，花朵上不知不觉凝结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木桶里的水倒没有降温，还是和刚入水时一样热，神秘的外星力量。

水母缠在他们腰间的触手用力，把小朋友们往外带。还在玩小啾啾的贺玉盈反应不及，光溜溜地暴露在空气里，小脑袋左右转转，鼻子一皱，打了个喷嚏，贺玉华下意识想给他披上衣服，四下寻找，只有他们带过来的已经铺在地上的脏被子，连条毛巾都没有。

反倒是海龟已经把地上两床被子团了团，想要往他们身上裹。

“哈啾——！”贺玉盈又打个小喷嚏，没顾得上清鼻涕流出来，小手扒着木桶不放：“不！盈盈，盈盈，要！要！”

就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人也能看出来他还要泡澡，刚好这一桶热水不会降温，有点怀念上辈子的温泉了，贺玉华想了想，也跟着他一起把住木桶甩小性子：“不！”

语言简洁有力，这就是他在异种生物前装不会说话的技巧——只说单字。

腰上的触手又扯了扯，贺玉华牢牢抓着桶边，再次重复：“不！”

贺玉华学他说话，格外有底气：“不！卟！噗——”

两只宠物一起抗议，水母也只好把湿漉漉还在往下滴水的小人类放回桶里，绕着木桶悠悠转了一圈。

“呼……”热水刚好到贺玉华胸口处，他微微曲腿，让热水淹没到下巴，借着浮力一蹬一蹬，在这不大的池子里游来游去，恍惚间仿佛在澡堂的水池子。

贺玉盈比他高一点点，跟着有样学样，一个猛子蹲下去往后倒，只有脸飘在水面上，紧接着站直了使劲甩头发，扑得贺玉华满脸是水，笑哈哈地又蹲进水里。

贺玉华抹一把脸，看他无师自通了狗刨式，想来这么浅的水也淹不到他，放松地把后脑勺搭在桶边，仰头望天。

水母和海龟无声无息地回屋里了，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俩。雾气蒸腾，模糊了夜空中闪亮的繁星。地平线那头的深蓝色越来越淡，明亮的日光逐渐晕染开来，天快亮了。

旁边就是一片花圃，然而听不到任何虫鸣声，鸟叫声，一片寂静中只有贺玉盈扑腾的水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明显。贺玉华懒洋洋看向他，压低了声音：“盈盈，泳池里不要玩水。”

“咕咕！”贺玉盈只知道他在叫自己，狗刨着游过来，小胳膊一伸挂在他肩膀上。

贺玉华推推他，让他去扒木桶边缘：“……没什么，你继续玩去吧。”

贺玉盈啥也没听懂，憨憨笑了一下，手在离贺玉华脸很近的地方用力一拍，溅出好大的水花，浇了贺玉华一头一脸。

贺玉华：……啧，小屁孩。

不跟他一般计较，越念叨他只会玩得越欢。贺玉华深谙这个道理，面对着他悄悄后退，挪开一点距离。

贺玉盈使劲拍水，这次溅到他自己，嘴巴还在笑，直接咕嘟喝下半口水，剩下半口被他连着口水吐出来，稀稀拉拉的，贺玉华退的更远了，想着要不出去吧别泡了，就看到贺玉盈愣愣地伸出手指指向他，问：“么么？”

“怎么了？”贺玉华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左右扭头没看到什么奇怪的，直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挨上他的后颈，他哗地转身，迎面对上一只毛毛虫，脑袋比他还大，支起上半身比他还高。

这只淡蓝色肉嘟嘟的毛虫悄无声息出现，戳到后颈的硬物是它嘴巴里面突出来的两根牙齿，一开一合，它两只暗红的眼睛里倒映出贺玉华惊恐的脸，蠕动着把一对脚搭在木桶上，离他更近了点。

“什……么……”

贺玉华上辈子并不怕虫，他小学时还是那种看到路边的毛毛虫会专门过去踩一脚的讨厌小孩。然而虫和虫不能一概而论，面前这只明显是踩不死的，还要担心自己的脖子会不会被那对牙齿噶了。

贺玉华想大声向水母呼救，没想到紧张之下喉咙里只能挤出细小的声音。他不敢背对虫子逃跑，只能一点一点后退，尽量和越探越近的虫头保持距离。

“咕咕？”贺玉盈看不到贺玉华的表情，他从来没见过虫子，自然对这么大一条肉虫没有畏惧之心，只是好奇小伙伴怎么不说话了，游到旁边碰碰贺玉华的手。“咕咕，嗯么？”

他还不会平舌音，奶声奶气地学贺玉华平时经常说的怎么了，没听到回答，脸凑得更近盯着他看，小身子挡在虫子和贺玉华之间。

“……别，你……别过来……”

面前又多了一只小人类，肉虫的大脑袋往后缩，左右摇晃。光是看着它那肉嘟嘟的身体贺玉华都忍不住想吐，贺玉盈单纯白皙的脸蛋还非要塞过来，贺玉华全身发冷，在热水里颤抖，害怕他被肉虫叼了去，努力警告他：“快跑……”

“唔？”

贺玉盈终于发现不对劲，以往聪明可靠仿佛什么都难不倒的咕咕此刻面色发白，睁着大眼睛死死瞪向旁边的大虫子。贺玉盈眉头一皱，敏锐地发觉咕咕应该是不喜欢大虫子，咕咕讨厌的东西他也讨厌。

用小脑筋转过这道弯，他当机立断，小拳头出击，用力打大虫子的脑袋，两只手一左一右刚好撞到虫子的眼睛上。

“嘶——叽叽叽！！！”

虫子身躯扭动，表皮竖起一根根肉刺，几对脚抽搐张合，爬上木桶，居高临下凑近贴在一起的两个小孩，外凸的牙齿“叮叮叮”地连续撞击着，能看到里面被挡住的口腔，围了一圈又细又密的尖牙，宛如一个绞肉机。

“——盈盈，跑！”

在危急情况下，贺玉华终于喊出声了。他抱着贺玉盈的手往反方向扯，居然没扯动。贺玉盈很勇敢地立在原地，毫不退缩，甚至还冲着虫子挥舞方才打它的两只拳头，很有气势地叫喊：“咕咕！呀——！呀——”

贺玉华急得都要骂人了：“我靠，这时候你还逞什么威风！人家一口就能把你扯断了！赶紧跑！”

然而贺玉盈不愧是吃饭积极第一名，站在那就像一座小肉山，原本就比他矮小的贺玉华根本拉不动他。

“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盈盈！”眼见着虫子越来越近，贺玉华扯开嗓子大喊：“水母——！海龟——！救命啊！你大爷的都去哪了，再不来真完蛋了！”

水母粉红色脑袋从二楼一个洞伸出来，贺玉华心里一喜，正要叫它来救场，就感觉抱着贺玉盈胳膊的手一湿，他很有精神的恐吓声也听不到了。

愣愣地转头，虫子耀武扬威的两颗大牙近在眼前，就插在贺玉盈肩膀上。鲜血从伤口流下，流到贺玉华手上，流进虫子的嘴巴里，贺玉华甚至能听到它往下咽的咕咚声。

“咕咕……？”贺玉盈的拳头还打在虫子头上，可惜没有一丝力气了，他还不会说痛，眼睛里积攒泪水，看着贺玉华呜咽道：“呜，不，呜……盈盈……”

这一秒如同被暂停了一样，贺玉华感觉过了很久，才想明白手上的红色液体是什么。虫子的大脑袋贴得很近，贪婪地吸食着贺玉盈的血液，此时什么恐惧都从心里消失，贺玉华高高举起手，狠狠击打虫子肿胀的红眼睛。

“叽、叽叽——”

“不准你把贺玉盈吃掉——！！”

虫子的鸣叫和贺玉华的喊声同时响起，他顾不上担心自己也被咬，虫子吃痛拔出两颗牙后，赶紧用手捂住贺玉盈肩上的伤口。

血像是要一次性淌干净一样持续从指缝中溜走，贺玉华眨眨眼，眼泪滴下来和血一起坠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咬着牙齿说：“贺玉盈，我废这么大心思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不是要让你来喂虫子的！”

“咕咕？”贺玉盈的手往上抬一点点，似乎想帮他擦眼泪，却没能抬起来。

贺玉华的泪水流得更急，眼前一片模糊。

“你别死……”他说，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我只有你了，你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