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盈的小身体往下滑,快要躺进水里。贺玉华想撑着他,免得伤口碰到热水,但他本身就比贺玉盈矮小很多,只能脑袋双手齐用力,努力扮演入字里面更短的一笔支住贺玉盈的身子。
虫子吃了痛击后更加愤怒,牙齿叮叮当当地撞击都要擦出火花,贺玉华此时顾不上它,手心冒汗,但心里倒是不怎么紧张了。
如他所料,水母缓缓从二楼窗户飘下来,还很好奇地在旁边观察了一秒,直到虫子即将碰到小孩们的前一个瞬间,才闪电出手,转眼虫头就和它的身躯分离,噗通掉进木桶里,死不瞑目地浮在水面上,蓝色血液迅速晕染开来。
它那无头躯体上,几对脚还在抽搐,扒在桶边没松开。水母轻松地把这截肉条扯下来,三下五除二剥去竖起肉刺发硬的表皮,把新鲜现剥、神经还有活性的肉块凑到贺玉盈嘴边。
小朋友一直在失血,小脸苍白,鼻翼微微翕动,连喘气都不大有精神。这坨肉块蹭得他脸边沾了点蓝色,看着格外可怜。
贺玉华一边猛掉眼泪一边腾出手狠狠拍走水母伸过来的这根触手,他其实挺想骂几句的,最终只能哽咽道:“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桶里的水还是很热,可是贺玉盈的肩膀摸起来已经发凉了。按照人的自愈能力伤口流出的血明明应该越来越少的,但过去这么久,依然像个没关紧的水龙头,潺潺往下滴血。
贺玉华用力吸了下鼻子,他不想哭的,贺玉盈都没哭。盈盈本身是个傻乐时间远远多于哭闹时间的快乐宝宝,只有在有时候撞到脑袋了,或者在地上乱爬磕着脚趾头了,这种特别疼的情况才哭。现在他身上穿两个大洞,却安安静静一声不发,让贺玉华尤为心痛。
水母先把他们俩抱出来,放在一旁的小被子上面。贺玉华接着用手止血,根本止不住,转头涕泪横流地朝水母大吼:“想想办法啊!你这个主人是干什么吃的!”
水母不知所措地绕着他们转一圈,从屋子里把海龟拉出来了。
海龟凑近了看被咬出来的两个伤口,贺玉华让出位置,满怀期待地盯着它动作。黑灰色的脚蹼贴上去,摸了摸外翻的皮肉,接着脚蹼缓慢扭曲变形,和本体分割开来,变成两团胶水糊上去。
血确实不再流了,贺玉盈难受地哼哼唧唧,手抬不动,试图转头咬掉肩膀上的异物,被贺玉华强制扳回去。
但这只能算应急处理,不算治疗。贺玉华希冀地看向海龟,希望它能带他们去医院,或者拿出什么药膏,吃药打针都可以。
然而海龟只是退到水母身边,和它贴着静静交流。
“……”贺玉华的眼眶发红,他握住贺玉盈的手,贴在额头上,恐惧的眼泪不受控制:“不会的,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贺玉盈看着小伙伴,眼皮疲倦地合起来。
水母把他们俩运到屋子里,清出一大块场地,让贺玉盈一个人躺在中间,却把贺玉华带到屋子另一边,触手捆着他不让他靠近。
贺玉华的视线在水母和海龟间不断移动,最后看向贺玉盈。小朋友孤独地平躺在地板上,它们甚至没帮他铺毯子。贺玉华越来越害怕,使劲挣扎着要往那边走,却怎么也扯不动腰上缠了几圈的触手,他大声喊着:“盈盈——!”
贺玉盈的头微微偏了一下,朝向他的方向。
下一秒,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他的脸。门口不断涌入绿色果冻状透明物体,越来越多,堆成一座小山。触到房顶的果冻山蠕动化形,变成一只远比海龟水母大上很多的八脚蜘蛛,拖着沉重的囊肿,前四只脚搭在贺玉盈周边,丑陋的头部靠近他的脸。
“嗬——”贺玉华发不出声音,倒吸一口气。眼前的这幕太过震撼、恐怖,他的盈盈在蜘蛛面前就像个美味的小甜点,还闭着眼睛神志不清,不知道马上要被吃掉的命运。
这并不是想象,蜘蛛看了贺玉盈片刻,纤细的脚托着他往后一扔,把小孩扔进了它巨大的椭圆形腹部。
像是扔进一池水里,贺玉华看到他毫无阻碍地落到蜘蛛身体里,刚进去时他还呛了下,小气泡从他鼻子冒出来往上浮,之后就不再动弹,宛如羊水中的婴儿,漂浮在正中央。
他肩膀上灰黑色的止血粘液溶解、消散,伤口处飘出丝丝血液,也被分解得不见踪影。看着安静沉睡——也许已经没有呼吸的贺玉盈,贺玉华愣怔着,突然猛地往前扑。
水母的触手都要压不住他,他的双手双腿都在用力,声嘶力竭。
“不要吃他,不要把他吃掉!!”眼泪又流出来,贺玉华好恨自己这么弱小,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他还活着,他会好起来的,我会照顾他,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所以不要把他吃掉好不好……”
也许是被他声音里的悲伤刺激到,水母的触手松开了。贺玉华摔倒在地上,踉跄着往贺玉盈的位置跑。他的双腿爆发了无比的力量,想要冲进蜘蛛肚子里把贺玉盈抢出来,却发现刚才像水一般包容的绿色果冻,表皮变得柔韧又坚硬,他怎么拍都闯不进去。
贺玉盈就飘在眼前,可是他怎么也看不清楚。哭叫着拍打没有作用,他又上嘴去咬,咬不动,还被蜘蛛轻轻踢开。
他对蜘蛛是蚍蜉撼树,蜘蛛对他是踢足球。贺玉华摔进水母的怀里,抹抹眼泪,看到手上还没干的血液。
他终于是崩溃了,坐在原地放下成年人的尊严,哭得像个孩子。
上辈子躺在医院时,他想,我接受命运,不接受还能咋办呢。
现在他重生了,看着伙伴逐渐被消化,他不愿意接受命运,他宁愿飘在里面的是自己。
但命运从来不在意他的意愿,他只能坐着,看着,被动迎接。
水母的几支触手绕着他乱舞,对着怀里第一次大哭的贺玉华,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桌子上的木质玩具,床上的枕头,厚厚的毛毯都被它扯过来,一股脑塞进贺玉华怀里,又被他恨恨地扔掉。
最后连抚摸他头顶的触手都被他一次又一次拍开,贺玉华干脆转身朝水母拳打脚踢,把满腔悲愤都发泄出来。
水母用触手围在外面避免他摔倒,任他的小拳头打在自己身上,还是海龟看不下去,干脆用毯子把他包住扔到一边。
被迫躺着只能看到天花板,贺玉华不再出声了,眼泪依旧流淌,顺着眼角往两边把头发晕湿。
水母抽打一下海龟,把贺玉华扶起来,让他能看到蜘蛛体内的贺玉盈,还摸摸他的头,擦擦他的眼泪。
“事到如今,还要我亲眼看着他消失吗。”贺玉华闭上眼睛,低头,不想再看。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心思去在意了。轻微的声响靠近大蜘蛛,踌躇片刻,朝他的方向走来。
一只小小的人类的手扶起他的下巴,大拇指蹭蹭他湿漉漉的脸,贺玉华睁开眼,看到暗淡的棕红色,他恍惚想起刚才在花园里见过这个颜色。
两个有着棕红色卷毛的小孩默默和他对视,伸手摸他脸的是个小女孩,浅灰色的眼睛像无机质的玻璃珠,她面无表情,手上又按按贺玉华的嘴唇。
贺玉华看着这两个长得极为相似只是性别不同的小孩,绝望地想:贺玉盈才刚走,就已经准备好领养下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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