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灯没有开，浴室灯没有关。浴室灯照亮了顾傲的脸，同时也让顾傲看了见凌凡红肿的脸，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今天凌凡只留了一个背影给自己了，他想低头看一下凌凡的脸，最先看清楚地却不是脸上的伤，而是眼神里的。

顾傲轻轻抱过凌凡，他不知道凌凡发生了什么，现在也不想问，他不想让凌凡再回顾一遍痛苦。

言煦然让顾傲装作不经意地抱一下凌凡，作为追求凌凡的第三步的一小步。顾傲做到了，没有装作不经意，也无关爱情，他只是单纯想给凌凡一个拥抱。

凌凡靠在顾傲的怀里，心越来越痛，凌凡终于哭出了声音。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流泪。

从前总是在不该哭泣时流泪，想哭时无能为力；后来痛苦时流不出泪水，演戏时硬挤出泪水。

而这次，是真的在流泪，为了自己真实的情感而流泪。

一直将自己压抑在痛苦中并习以为常，但感受到来自久违的温暖时，还是会泪流不止。

八岁时两个人没逃出去的凌家，在二十五岁逃出来了，只是死的是妈妈，活下来的是自己。

凌凡一字一字地问出：“顾傲，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我妈妈——蒋明珠的故事。”

顾傲摸了摸凌凡的头，就像凌凡摸自己的头那样：“我愿意。”

顾傲就这样抱着凌凡，认真地听着属于蒋明珠的故事。

“我的妈妈叫蒋明珠，别人以前都说她贤惠，后面都说她命苦，我不知道要怎么向你概括她的一生，我觉得没有任何一个词可以概括她。

我记得以前，我们一家三口是有过共同的幸福的，那时，我妈妈总是穿着裙子，会织最好看的毛衣，画最好看的画，送给村子里的小朋友。我爸也在努力赚钱养家。但有一天，有一个男人来找过我妈妈，要带她走，她拒绝了。回来她抱着我讲了她以前的故事——她有一个很爱她的爸爸妈妈，那个时候，她每天的事情就是学画画，也遇到了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但是，后来她们遇到了车祸，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和她奶奶一起生活，她当时的对象也因为家长不同意分手了。

后来，她奶奶也去世了，她远走他乡，来到了云城，遇到了我爸，一个当时看起来很踏实的人，她爱上了我爸，最后和我爸结婚，一年后就有了我。她很喜欢这个生活。她和我说，她可以理解前男友对抗不了父母提出分手，但他不应该再来打扰自己的生活，她现在很讨厌前男友，分开后还要冠以爱的名义来打扰自己，没有任何一份爱，是会把爱人置于舆论旋涡中的。

我清楚地记得妈妈看着我说的那句话：“如果任何一个人冠以爱的名义来真正地伤害你。那么，不要在乎这是不是爱，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伤害了你，那么抛弃它。”

我妈没有离开，但是我爸突然就像变了个人，开始无所事事，每天酗酒，把钱都拿去接济凌家，我妈妈一把火把他的画像全部烧了，也再也没有理过我爸。她就靠给别人画画和织毛衣赚钱，一笔笔攒下钱，盖了房子。至于我爸，拿着之前他赚的钱醉生梦死，继续接济凌家。

八岁那年，我妈妈的房子盖好了，但被凌家人伙同我爸凌二把房子夺走了。我妈妈第一次对抗凌家，为了给我争一个自己的房间，她以前从来不会理睬凌家的人。凌二动手打了我妈。我妈带着我出逃，最终失败，凌二也用我威胁我妈妈放弃画画，也不给她穿裙子。我妈妈为了我再也没有出走，又回到了原来不理睬凌家人的状态。

后面她就去了工地搬水泥，她每天回来都会摸摸我的头，和我说：“妈妈厉害吧，妈妈可以画好看的画，织出好看的毛衣，现在也可以抗起很重的水泥。凡凡以后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喜欢什么都可以。”

我小时候可呆了，就像个木头人，但是我妈妈总是会尝试过很多次，找到我真正喜欢的，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我喜欢什么的。

她还是会偷偷地背着凌二穿漂亮的裙子，会偷偷给我画画，她和我说，我是她最伟大的艺术品。她还会每天给我带我最喜欢的草莓和小蛋糕，会把拿回家的钱藏起来一半，她和我说，那是留给我的梦想基金，以后我喜欢什么，就用这笔钱去开始。

十四岁的生日，妈妈出门前给了我个拥抱，说要给我许三个愿望——逃出凌家，灿烂地活下去，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艺术品。我妈让我等她回来，她会给我带个礼物。

凌二没钱喝酒了，他要拉着我去问我妈要钱，他知道，我妈不爱搭理他，只有利用我才能从我妈身上拿到钱，我妈没藏起的钱也或多或少地被他利用我拿走，拿去喝酒，拿去给凌家，还要被他拿出去夸耀自己什么都不干也可以活的很好，于是村子里的人都夸我妈贤惠，夸他命好。

我和他走向去工地的路上，前面围着一群人，凌二带我去看，我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蒋明珠，旁边有一坨蛋糕，上面有草莓。

顾傲，我很冷血吧，我没有流泪，一滴眼泪也没留。我不想要蒋明珠当我的妈妈，她应该永远穿着漂亮的裙子、画想画的画的、做想做的事的，顾傲，我真的不想要蒋明珠当我的妈妈了。”

顾傲拍着凌凡的背，仔细认真安静地听着凌凡说话，他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听到凌凡叫自己，他几次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凌凡，可是蒋明珠她一定很想做你的妈妈。她所遭受的一切不是由你造成的，她也没有因为成为你的妈妈而不再穿裙子和画画，她还是蒋明珠，没有人规定成为妈妈就代表失去自己的。她为了你留下不是放弃成为自己，相反是成为真正的自己，爱你就是她想要做的事。你的妈妈一直都是那个坚强、勇敢、清醒的蒋明珠，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在她心中比裙子、画画更重要。”

凌凡闭上眼睛，他也伸出手，抱着顾傲：“顾傲，我妈妈是真正的明珠，她照亮了我。”

顾傲拍着凌凡的后背，坚定地说道：“明珠的光是从内而外的，她最先照亮的是自己，才会照亮别人。”

顾傲其实还想说，你也是明珠，靠自己对抗黑暗，又来照亮我。

顾傲接着说道：“我们要记住的是蒋明珠，而不是她受的苦难，我相信，她一定不希望你想起来的不是她，而是那些伤害她的苦难。”

没有任何一个内心暗淡的人可以照亮别人，可以照亮你的人，他一定是明亮的。黑暗不会让明珠暗淡，而是让明珠更加璀璨。

而如果真的爱一个人，请记住她的美好，而不是伤害她的苦难。

凌凡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松开了顾傲，顾傲也自觉松开手，跑去开了客厅灯，让凌凡坐在沙发上。

顾傲问道：“家里有药箱吗，你的脸要上药。”

凌凡这才想起来自己脸是肿的，他起身去拿药箱，在进门的收纳柜里，顺带拿了一块镜子。

凌凡坐在沙发上拿着镜子给自己涂药，顾傲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本来是打算给凌凡涂药的，不过凌凡自己也做的挺好，还是算了吧。

凌凡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涂药，药是褐色的，涂得脸也是褐色的。顾傲没有注意这个，他一直在看凌凡的伤势，反而是凌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出来。

顾傲问道：“你笑什么呀？”

凌凡说道：“我现在肿得像个猪头，涂上这个药就像烤猪头上面刷了个酱。”

顾傲本来很担心凌凡，看到他现在心情好转，他也想继续逗凌凡开心：“那我再去煮一个鸡蛋给你放在脸上一起烤。”

凌凡坐在客厅，自己刚刚没有控制住情绪，他看得出凌凡很担心自己，不能因为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顾傲。但是真的很感谢顾傲，自从遇到顾傲后，凌凡再一次感受到了消失了十一年的归属感，一种无论你去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总有一个人在等你的归属感。

顾傲在厨房里煮鸡蛋，听着水沸腾的声音，顾傲一直都知道凌凡肯定有一段难以言说的过去，顾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去逼迫凌凡向自己揭开伤口，自己可以做的就只有观察好凌凡的情绪，及时调整他的情绪。

凌凡拿着鸡蛋回房间了，顾傲躺在沙发上，他决定暂时不追凌凡了。凌凡最近很忙，情绪也不好，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要再用自己单方面的情感去打扰凌凡，帮倒忙了。

言煦然又端来一盘瓜子，看着顾傲：“怎么样，怎么样？”

顾傲非常坚定地告诉言旭然：“我暂时不打算追求凌凡了。”

言煦然放下瓜子：“为什么啊，凌凡拒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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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