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冷眼旁观的唐小粟，藏在桌底的手这时才从刀柄上移开。
阴灵脉主衰败，也主杀戮，觉醒单一阴灵脉的唐小粟对杀意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
周玄英和彭千君倏地站起来，警惕地望向门口。
“嘘，坐下坐下，干什么呢。”
董承望赶忙按下二人，低声道，“人家现在好吃好喝，还送我们请帖，我看他对咱们也算坦诚......”
“有杀意还坦诚？”周玄英不为所动，“他是个什么东西还不知道。”
“嘘——”董承望差点给这位口无遮拦的主跪了，“在人家地盘呢，可别乱说了。你们看看冰落，多淡定，心情多好。”
冰落在这种事上就格外好用，几人神色稍缓。
“至少现在知道修瞳的名字是真的，不是吗？”董承望补充道。
“对喔。”彭千君恍然。
也免不得人家有敌意，修瞳终究是半妖，非我族类，又过于神秘，即使冰落并未捅破虬龙之事，但众人难免还是对他有些芥蒂。而这一路他们几人心照不宣，各占方位，董承望在前面放烟雾弹，冰落紧随其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后的彭千君在中间传递信号，走在最后的唐小粟和周玄英分守两边，时刻准备杀出重围，显然也好不到哪去。
不一会，“好哥俩”聊完天勾肩搭背进了屋，隔音法阵悄然而散。
“咦，你们怎么这么拘谨？当自己家哈！”允涂大笑着，活像个财神爷。
彭千君被这么一下惊得呛到，一时咳嗽不止。
“彭兄这是渴了？”允涂忙关心道，“小黑，来给大伙准备些喝的先。”
“不用......咳......”彭千君一哆嗦，只觉得这一声“彭兄”得赔上自己几年阳寿。
“东家。”
老金急匆匆进来，也不避着众人，“云来宗请您过去一趟。”
允涂皱眉：“我这还没坐下呢，什么事？”
老金面露难色：“看样子，挺急的。”
“您尽管去吧，不用管我们。”董承望忙道。
“赶紧去赶紧去，”修瞳一肘子撞着允涂的腹部，终于解脱魔爪，嫌弃道，“让我耳根清净一下。”
允涂长叹一声，一拳砸得修瞳五官乱飞，随即朝众人拱手：“实在对不住，今日失陪了。若是此后遇到什么困难，可到各地的涂氏商号，报我的名号即可。”
送走允涂，十几双灼灼的目光落到修瞳身上，他看上去面色好多了，大概率是被他好兄弟喂了上好的丹药。几人一堆问题还没问出来，又来了人，是那黑眼圈：“老板吩咐了，要给诸位上点喝的，各位大人有什么想喝的吗？”
董承望干笑：“涂兄可真周到，还记得这事，不劳破费了。”
黑眼圈笑道：“老板刚出门时特地吩咐的，各位还请不要客气。”
“修瞳，你喝什么？”彭千君问。
突然被点到名的修瞳：“？？？”
怎么也轮不到先问他吧。
“不能随便。”董承望对修瞳的话术已经了如指掌，特地强调。
修瞳：“那雨锁朱雾吧？还没试过，不知味道如何。”
众人：“......”
黑眼圈赔笑道：“这可是全天下最稀罕最贵的绿茶，咱这可没有。”
“连允涂都买不起啊？”修瞳一挑眉，这人背后议论起他的老朋友来竟是一点也不留面子，“看来是真贵。”
“那......随......行，就西湖龙井吧。”
董承望和彭千君意味不明地对视一眼。
“好嘞！”黑眼圈立刻应下，“那你们几位呢？”
“凉的山泉水一壶，热的桂花茶一壶，但不要太烫，温的清酒一壶，普洱茶和西湖龙井各一壶。”彭千君一口气讲完跟背稿子一样，还是练了千百十遍的那种。
修瞳愣在当场。
“好嘞，凉山泉，热桂花，温清酒，普洱各一壶，西湖龙井两壶，可有差错？”黑眼圈认真地重复道，丝毫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修瞳：“......”
黑圆圈离开后，面对表情精彩的修瞳，彭千君忙解释：“我们几个口味都比较......独特。”
“小粟不喜欢只爱喝山泉水，我呢爱喝甜的，玄英哥就喜欢清酒，承望哥和冰落姐虽然都爱喝茶，却也凑不到一桌......”
“绿茶清香又干冽，但我喝了肚子不舒服，晚上还会睡不着，普洱呢就刚好。”董承望笑着拍拍修瞳的肩，“但冰落唯爱绿茶，西湖龙井正是冰落最常喝的，你们是失散多年的知音吧？”
修瞳抬眸笑，话题很快揭到了别处。
***
众人出云州城时天已黑，刚踏入密林彭千君忽然惊呼：“有人闯入。”
“闯入哪？”修瞳一头雾水。
彭千君带那么多植物出门可不单纯是带出来晒太阳见世面的，这次他带的都是云州常见的植物，能完美融入北地的环境中。其时这些“外来客”已种在他们落脚点附近，暗中被彭千君用灵力绘成一个阵法，一旦有人在阵法附近使用灵力，植物就会有感应，继而被彭千君察觉。
“带路。”冰落自觉走到最前面，护在彭千君身侧，余人也立刻摆好阵势，断后的断后，护法的护法，侦查的侦查。
修瞳又像个局外人一样，突兀地杵在几人队列中，显得有些多余。他与这伙人朝夕相处了几日，同生共死过，但离真正融入还任重而道远。好在他也不在乎这些，他很快积极调整好心态，摆正自己灵兽的位置，寸步不离护在冰落身旁。
跟着彭千君时灵时不灵的灵感，众人绕过落脚的小院拐进杳无人迹的后山深处，惊觉有一大片山林被冰雪覆盖了。
“我最远也只能感受到这里。”彭千君撤了感应的法术，扫下挂在发丝上结了冰的汗珠，“里面被法阵笼罩了。”
“水脉阵法？”董承望小心地敲了敲被冻硬的树皮，刷啦啦啦一声，连皮带冰掉下来一大片，“云来宗的手段？”
北地五行属水，云来宗的术法也以水灵脉为主，只收觉醒了水灵脉的弟子。
彭千君：“为什么要在外面这么远的地方布阵？”
“嘘——”董承望指指冰落。
山中晴夜，仙门脚下，远离灯火尘嚣，灵气充盈，透过挂满雾凇的松林，星空显得璀璨而静谧，每一颗星都好像一颗小冰晶。
此情此景，修瞳仿佛坠入一场梦，那是在他漫长一生中最为绚丽的梦，梦里的他在学一种全新的望相之术，一种不用灵力，通过观天相地总结的一套算法，成败主要取决于算法的准确度、精炼度以及算的速度。梦中，自创这术法的人，还信誓旦旦说此法假以时日定能再精进一层，到时候还能占卜，望“时间”之外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手指头冷静又飞快地掐着诀，正是望相之术，但速度比记忆里快得不知多少倍，可见他平日定没有少练。
“承望，那个点，看到了吗？”清冷的女声把修瞳惊醒了，“用你水灵脉的力量注进去。”
法阵里，由北冥寒骨镯凝成的两条白色光线缠绕成双螺旋的形状，像两条银蛇一样由阵外延伸到阵中一块石头正上方。
修瞳手指蓦地一顿，指诀戛然而止。
还是算慢了一步。
是了，是他班门弄斧了。
他无声地自嘲一笑，再次小心翼翼藏好心底最深处的珍贵。
他提醒道：“小心，别是陷阱。”
董承望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哀怨道：“我说姐，我虽然开了水灵脉，但一直用得不顺手，在人家云来宗面前不是自取其辱吗？”
“别废话，”冰落冷声道，“逆着这个支撑法阵的支脉出口看看阵眼究竟在哪。”
修瞳：“再观察......”
阻拦的话才说一半，董承望就二话不说聚起灵力穿过白线开辟的“通道”。
他们之间还有充分的信任。
冰落一句让他放心的话都没说，但董承望已读出其言外之意，知道同伴不会让自己以身试险，就连爱操心的彭千君，直来直往的周玄英也都没出言阻止。
然而还不到一瞬，冰落突然喝道：“停下！”
董承望丝毫不含糊，双手一绕，灵力立刻原地打了旋收回他手中。
修瞳眼尾一扬，这对灵力出色的控制力跟他记忆中那些人族**师比起来丝毫不逊色。上一次见他出手还是在雁飞车上，当时吱呀乱叫的吵得要死，他没来得及细看，如今想来能在虬龙此等大妖攻击下稳住车形，还能险之又险避开攻击，可见不只是运气在发挥作用。
“姐！姨！祖宗！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一把年纪了被你这么折腾！说好了，等会走火入魔了你帮我养儿子！！！”这家伙装不到片刻立刻原形毕露。
修瞳：“什么情况？”
“有点怪，我的灵力逆着法阵的支脉往上，但竟然遇到好多岔路口，有这样的阵法？”董承望回忆一半，忽的大惊失色，“哎，冰落你......”
“这点水平还不够格你浪费灵力。”冰落没给阵法主人留一点颜面，径自踏入法阵，唐小粟紧随其后，几人连忙更上。
一踏入阵内，一张张泛着银光的轻纱就温柔地落在众人身上，几人的身形顷刻与环境融为一体，外人瞧不见他们，但他们彼此之间能看到对方的虚影。与灵脉从天地吸取能量不同，冰落的力量全部来源于北冥寒骨镯，在阵中只要不搅动太大风浪就不会惊动阵主。
冰落解下腰间的灭影令，指尖轻轻一扫，众人的灭影令就都纷纷亮起。
【这只是个障眼法，不能闹出太大动静，有事在灭影令说，分头行动。】
行进了一会，冰落脚步一顿，转头乜着身后挤作一团的废物，难得疑心自己没表达清楚。
也不对，她的这些队友什么勾当没干过，不可能这么没常识。
一群人被盯得头皮发麻，彭千君看向董承望，董承望则指着唐小粟，唐小粟握着刀柄对着修瞳，修瞳见没人可以看反过来无辜地盯着冰落，跟甩锅一样，一个扣给下一个。哦，还剩个望天的周玄英，不过冰落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修瞳意识到最后这把锅扣到了自己身上，忙示意自己空荡荡的额腰间。
【修瞳跟我，其他人散开。】冰落面无表情在灭影令中发了几个字。
以一己之力撼动了团队默契的修瞳眼底几不可见晃过一丝笑意，立刻跟上快步向前的冰落，像个尾巴一样缀在主人身后。
唐小粟被董承望拉着才不情愿地没跟上，她本就对这个半妖没什么好感，跟水蛇一战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然而在“涂氏商号”感受到允涂的杀意后，又对此人警惕起来。
再走不到半里，几人不用分头也能找到阵主的位置——远处一阵鸡飞狗跳着实是很难忽略。
唐小粟悄然跃上枝头，余人高高低低占了不同方位，这时灭影令亮了。
董承望：【这在干嘛？围殴？】
几人附近的草丛中风暴肆虐，中心是一道平地刮起的龙卷风，其中有四名头顶道士髻的弟子，外围三人站成三角之势，中间一名衣着不同的弟子被重重裹在风暴最中心。
不难看出阵主便是外面三名弟子，他们手掌飞快翻动，冰晶一样的灵力从三人指尖泛出，在风暴中央聚成一个漏风的冰罩子，重重压在中间的弟子身上。
那名“被围殴”的弟子看上去和唐小粟差不多大小，手中的法印忽明忽灭，艰难支撑着。
下一刻，三名阵主同时低吟了句口诀，继而冰罩子白光大盛，漏出来的冰雪风暴瞬间刮到了众人面前，一路摧枯拉朽，周遭的松树都秃了。
董承望：【快找地方避风！】
然而下一刻，他惊觉自己连头发丝都没被狂风吹动，抬眼一看，披在几人身上轻纱丝毫不受风暴影响，自顾自悠然地轻轻摇动，牢牢护住众人。
此时暴风的中心忽的传来一阵清脆的碎裂声，那名弟子手中抵抗的法印轰然崩裂。
小小揭露某开朗小狗（看起来）内心一些阴暗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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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探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