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法阵粗糙无比，凝成的冰罩子也漏风漏得不能看，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三人是因为能力不行，而非刻意留手，他们甚至一再下杀手。
董承望：【玄英，别冲动！】
周玄英攥紧手中唐半山刚给他暂时佩的弓，青筋暴起，好歹是忍住了：【难道要见死不救？】
风暴眼中白茫茫一片，里面发生了什么难以看清。
董承望：【祖宗，你知道前因后果吗？而且这是人家宗门内斗，我们能插什么手？】
宗门不成文的规矩，门中弟子若是勾结外人与同门斗殴，皆视为背叛宗门，实际处理虽然可大可小，但自诩光明磊落的大宗门向来对此十分敏感。
修瞳见身前的冰落宛若一座冰雕无喜无怒地立着，也没去管灭影令闪得跟快冒烟了，他只觉得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时连呼吸都有些阻滞。
法印一碎，那小弟子恐怕凶多吉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尖锐的铁鸣，继而一道蓝光自风暴中心横扫开来，又破又寒碜冰罩子还没碰到光就消散无迹，三名弟子同时被震飞出几步，蓝光所到之处狂风暴雪被涤荡一空，而轻纱依旧不为所动，尽职尽责地守护着众人，仿佛一切与他们无关。
强光扫过之处，万物的轮廓都锐利了几分，修瞳眯了眯眼，见那小弟子手中拿的一把短匕正是灵力来源，刀背上刻着繁复的水纹，与云来宗据点阁楼上檐铃上的图案一脉相承。
这时，岿然不动的冰落突然“苏醒”，打开又在拼命闪烁的灭影令，径直略过董承望和周玄英吵架的一堆废话翻到了最后。
唐半山：【那把匕首是把人级法器。】
修瞳倏地抬眸，不远处树枝上，唐半山正坐在竹篓上翘着二郎腿，怀里还抱着个缩小版的灭影令。
它竟也有灭影令！
法器分为几等，天极神器级别最高，整个灵舟大陆加起来都没有几件，基本可以排除在世间遇到的可能，他们几人里有两件纯属巧合。像云来宗这种老牌四大宗门，最高等级的法器都只是地级，且最多也只有一两件，被奉为镇山之宝，普通弟子连看都没资格。而较低一级的人级法器，一般也只有高阶弟子能够拥有。除了天地人三级，余下的法器都合称为不入流法器，也就是普通法器。
这小弟子竟然有把人级法器，可见其地位不低。
小弟子自己也懵了，刚才那一下近乎抽空了他所有的灵力，等他反应过来必须找到阵眼才能逃脱时，余下三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
“就你？还想破了我们三人的万山踪灭大阵？”一名弟子拍了拍身上尘土，不屑道。
董承望：【这什么破绽百出的阵法，居然还有这么牛的名字？】
彭千君：【老大给的参考书目中好像有提到，据说是云来宗最厉害的阵法之一。】
唐半山：【这法器倒是有趣，这愣小子没准真能靠这把刀破开法阵。】
下一刻，三人以手结印，阵中寒风又起，四处积雪更厚了，小弟子短匕上的蓝光幽暗又无序地亮起，双方再次陷入僵持。
冰落紧紧盯着那名小弟子不放，左手却托着灭影令没收起来，因为此举，没有灭影令的修瞳也能看到众人的谈话，有了些参与感。他心中隐隐萌生出一个不大确定的想法，但看冰落一张无波无澜的脸，眼角都没留块地给能他，他又恍然意识到这位高冷的主人或许只是想让他看看几人谈话中有什么重要内容。于是修瞳兢兢业业一条一条认真阅读，试图筛选出来什么有用信息。
很快，他就发觉自己或许是会错意了，因为总结下来，所有谈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眼见风暴又起，又一个漏风的冰罩子凝成在即，那小弟子却还纠结着不敢动手，似乎还没确定哪里是阵眼，连董承望都看急了，即兴大长篇撑满整个灭影令。
关键时刻，一团极小的星光在那小弟子的前方闪现，一瞬而逝，眼尖的还能看到星光上还裹了个小“斗篷”。
几人猛地看向冰落。
董承望真的服了：【冰落，你......】
董姓大才子的长篇大论刚开了个头就戛然而止，这好像也不能完全算坏了规矩，只是提示而已，且披了个“披风”其他三人也看不到。
还不等几人细想，夺目的蓝光再度亮起，裹挟着短匕狠狠扎进冰落指示的位置，阵中狂风大盛发出穷途末路的嘶吼，小弟子头顶的道士髻轰然散开，手中短匕也顷刻炸成几十片，与此同时，云来宗“最厉害”的大阵也一溃千里，整座阵里厚厚的冰雪也尽数崩塌融化。
冰落撑起法阵挡在她和修瞳头顶，唐半山抛开一把伞，董承望抖开四相扇，彭千君就近躲到石头下，只有周玄英毫无防备，被兜头砸下的雪水浇成落汤鸡。
【啊抱歉......】
【上次冰落用这个法术的时候，你还没来。】董承望为自己的考虑不周真诚地表示了歉意。
之前冰落介绍过，这个轻纱只能挡住攻击，水在轻纱看来最多是甘霖。而且阵法破了，用灵力对方并没那么容易发现。
周玄英：“......”
法阵已破，稀有的人级法器四分五裂，这几个毛孩子没半杯水的灵力也被抽了个空，看着细胳膊细腿的，众人只觉得应该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哪知下一刻......
“我要杀了你！”
“你除了跟大师兄告状还会什么？！关系户！”
“叫你得意！”
“看你没了法器还有什么！”
三名弟子嗷嗷叫着爬起，歪歪扭扭扑到小弟子身上，本来高大上的斗法变成了幼稚孩童的厮打。三人法器还在，不过灵力和力气都用完了，两支笔一个卷轴，怪有内涵的就是攻击力有限。于是局势很快就变成互相了扯头发，而因为小弟子头发散开，所以暂落下风。
董承望只觉得自家逆子在隔壁私塾跟人打架的范都比这几个成熟，实在没眼看，遂试探着问：
【我看这事好像跟咱没什么关系，明儿开始就有场硬仗要打了......】
【要不我们撤？】
“你们不就冲着人多示众，我要是死在这你们一个也逃不掉！”中间的小个子竟凭着超人的意志力，忍着被揪头发的剧痛挣扎出声来。
“你们这种乖弟子不知道了吧！这地方僻静得很，不在城中又不在宗门内，俗称四不管地区，你就算废了死了，没个十天半月没人发现，到时也追不到我们头上！”一名弟子恶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
“蠢货！抓错了！”他的同伴吃痛地一拳揍上去。
三人组唯一还在认真战斗的弟子：“最多归咎于山里的野兽，或者倒霉的过路修行人嘶......这可是宗门里我们这种‘坏弟子’才知道的处理‘人’的地方。”
看戏的众人：“......”
好大一口锅。
彭千君：【云来宗门风这么彪悍吗？卷宗上也没这么写啊！】
董大才子已经被江河日下的世风压弯了腰，沧桑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发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鹤鸣，继而有人暴喝道：“混账！给我住手！”
众人心中警铃大作，见山顶处掠下一人一鹤，速度之快连几人都是一惊，但很快这“高手”就连人带鹤直接砸在地上，不知是驭鹤不当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速度快可能只是摔下来的地方够高所致。
四名弟子被从天而降的师兄和鹤砸得一脸懵，一时忘了自己还在打架斗殴。
“师弟，你不是说这里是四不管地区吗？”刚才信誓旦旦的弟子问他旁边被误伤扯掉了一块头皮的队友。
刚好那位掉下来的弟子也是个秃头，只不过因为绑了个道士髻，恰好堪堪挡在中间秃的地方，因而不太明显。此人年纪约莫二十几岁，看衣着应是云来宗内较高阶的师兄。
仙鹤扑腾着从大坑里跃起，灰头土脸冲摔得七荤八素的秃头弟子嘶吼起来，不知是在吐槽他过于丰腴的身躯，还是极其糟糕的驾鹤术，一通下来，威力没有，技术没有，仙姿也荡然无存。
“你给我闭嘴。”秃头弟子摇摇晃晃爬起来，忍无可忍捏住了鹤嘴。
“半夜在山下打击斗殴？一个个都给长胆子了啊？！！”
秃头弟子七窍都在冒烟，这四位个个形容狼狈、衣冠不整，还有个披头散发，虽然表面上偃旗息鼓，但脸上戾气还没消散，就这么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杵成一排，挨骂时仿佛都在回怼“又怎样”。
秃头差点气背过去，靠在仙鹤上缓了片刻，也不知怎的心中的气忽然顺了，同时换了副面孔。他幽幽说道：“对了，这一周的云来大学习你们做了吗？今夜戊时截至，要是让你们大师兄知道了......”
“赵师兄，我们错了！我们这就滚回去。”四人登时魂飞魄散，撒腿就跑，其中不知谁喊了句，话留在原地，人早就没影了。
连骂带威胁一个个无动于衷，轻飘飘一句话把桀骜不驯的弟子都给驯服了。心累的秃头师兄骂了一声，随即踉跄着一屁股坐上仙鹤，不配合的仙禽尖叫一声想把他甩下去，最终还是屈服于绝对重量。
山中一阵鸡飞狗跳，间或传来那位师兄快操碎了心的叮嘱：
“许师弟，把头发弄好！”
“歪了歪了！位置要正！”
因为语气像极了董承望，众人不由得把目光落到董承望的头顶上。
“那位大师兄不简单啊。”见人走远，轻纱消散，被禁言许久的修瞳终于能加入聊天，为自己发声。
“卷宗里好像提过云来宗的大师兄，前掌门丁成堇的大徒弟刘雨更。”
彭千君挠了挠头，迷茫道：“宗门都这样吗？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怎么可能？”周玄英下意识回了一句，随即又闭了嘴。
“这确实是过分了些。”生怕教坏了年轻人，董承望斟酌着说，“宗门许多人也叫仙门，但终究还是人，只要是凡人，难免都有七情六欲。你以为的什么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那都是书里戏文里骗人的。只不过人家有门派的传承，修习的内容比我们这些散修系统全面些，当然麻烦的规矩也一大堆。但说到底，我们都知道的，修炼最多延年益寿而已，撑死了活个**十岁，哪里真能修得长生不老，得道升仙的？”
说完董承望眼角瞥见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修瞳，他咳了咳纠正道：“当然这位天赋异禀的除外。”
几百岁的老人居然在这装嫩！
彭千君眨巴着眼睛：“修瞳，你以前来过云来宗吗？”
修瞳想了想：“来过，不过应该是好几代掌门之前了。”
众人：“......”
“半山，你过来看看。”冰落懒得跟一群废物浪费时间，已经在附近搜索了一阵。
几人迅速围上去，刚才打斗之处遗落了个裂成两瓣的小铜铃，铜铃上的纹理和云来宗楼阁上的檐铃相似，内壁刻着“许定”两个字，结合那名师兄喊着让扎头发的话，主人十有**就是那名小弟子。
“这个是云来宗弟子的铭牌，识别身份用的。”唐半山两只小爪子搭在铃铛上，浅色的灵力围着铃铛转了几圈，复又停在阴刻的纹理上，“此物原来应该藏有一个底层阵法，但法器即碎，阵法也就跟着失效。”
“能恢复吗？”冰落问。
唐半山顺手拿纹理磨了磨爪子，严肃道：“需要时间。”
冰落：“好，如果可以的话，复制多几个。”
“妙啊，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随便进入他们内门弟子才能出入的禁地了。”董承望赞道。
冰落：“别高兴得太早，云来宗法阵的最大特色是优美华丽，但同时也诡谲莫测。宗门之中，锻体、用器、符文都是末流，外门弟子也可习得，真正宗门的不传之秘、传世之宝是他们独家的法阵，云来宗几百年来出过不少阵法大家，如今他们集了这么多代的大成，不可掉以轻心。”
“阵法还优美？”董承望扶额，“也只有你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事实上修行人都知道，入门第一步是感受灵脉，再锻体，等到有所感悟再根据自己擅长的选择法器或者武器，最后深入提升。而阵法却自成一体，除了对灵脉的运用有较高要求，还需要有天赋，弄懂一个简单的阵法花个三年五载都是常事，有人一辈子都只记得住一两个阵法。
而冰落不一样，对于董承望来说，在阵法一道此人就是个变态，别人是学习和照抄前辈高人传下来的经典，而她却改造、拆解、融合、甚至是自创阵法。就像是她戴的北冥寒骨镯，其力量的流动与灵脉截然不同，她竟是用半年就研究出其中符文的规律，并用它独创了一套体系，以此为灵力源泉，虽然比起直接用灵脉事倍功半，但她依旧用此干出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是什么？”另一名靠谱队友周玄英那边也有发现。
是那名小弟子许定的短匕碎片，他走时匆匆收拾了一遍，漏掉了一块在石头缝里。
几人传阅一边那块碎片，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突然身后轰隆一声，红光暴起。
众人悚然一惊，立刻抄家伙转身，却见是冰落。
惊心动魄的红光中，冰落站在那发现碎片的石头上。四只寒光四射的镯子无风自动，当当当响个不停，再往外延伸，寒骨镯的白光却被成千上万层繁复的符文悍然染成粲然的红色，妖异的红光被另一道符文引着尽数注入石头上两道斑驳的缝中。
“拟灵脉？”唐半山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躲进竹篓里只剩下一双眼睛留在外面。
其他人可能不清楚，但修瞳几百年也不是白活的，拟灵脉是一种邪性偏门的秘法，燃烧生命力当灵脉用，借此使用自己不具有的灵脉的力量，但事倍功半。就比如用生命力点燃的拟灵脉点一簇小火苗，还比用火灵脉烧一座山来得费劲。
董承望立刻意识到什么，眼疾手快手脚并用把修瞳牢牢制住：“几百岁人了，这么冲动。冰落那手镯你知道吧，天极神器，上面的力量可以变成灵脉用......而且她你还不认识吗？怎么会做自损一千，敌人毫发无损的事情？”
余人不知其中门道，稀里糊涂地也跟着董承望拦在修瞳面前。
好在董承望话音刚落，仿佛站在鬼蜮里的冰落就收了手，她面色煞白，摇晃着往后退了一步，手镯当的一声撞上身旁的树枝。董承望当然是骗人的，她只觉得生命力都被掏空了。
但值得。
灵力注入的一刻，她的心就狂跳起来。
“发现什么了？”董承望心累地放开修瞳。
冰落冷漠地躲开上前的修瞳：“这曾有个火脉阵法。”
“我也有火灵脉，探阵怎么不找我？冰落你太不够意思了！”唐半山气急败坏地跳出竹篓，立刻被唐小粟按回去。
冰落握着还在隐隐颤动的手镯，极力克制着已经癫狂的心脏，缓缓咬着字：“世间顶级的高阶杀阵，被破坏过，但能看出阵内死过一个大能。”
所有人当场愣住，唐半山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宛若一只不敢动弹的刺猬。
高阶杀阵，阵主没有收回阵法，就算是残阵，往阵中支脉注入能量，稍有不慎也能立时毙命，尸骨无存。
“承望，你可真选了个好地方。”冰落冷笑着，眼神一改往日的冷漠和傲然，变得如鬼魅一样阴暗狠毒，让人看了都不寒而栗。
这阵法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正是她最年少气盛的年纪，融合各家杀阵之所长创造的顶级高阶杀阵，法阵的每一笔每一划她都了然于胸。阵法已被完全破坏，石缝上的痕迹只是最外层的一个美化图案，她依旧一眼就能认出来。
世间会此阵的只有她自己，此外还有一个现成的阵法被她封在她以前的法器——火纹玉佩中。
而那火纹玉佩在三年前，跟着她一起落到东海之渊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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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拟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