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冰落,犯戒律第八条,擅作主张,致使牵连甚广,在此加以惩戒,摘去北冥寒骨镯六个时辰,以儆效尤。”兰妖古怪的嗓音严肃起来,隐隐带着一股威压之势。
“你可有不服?”
“没有,开始吧。”
冰落寻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摘下四个镯子,挂在身旁的枝头上。
“行,流程走好了,我就先睡了。时间一到,屋门开启你直接拿走就行。”满屋子的树枝开始窸窸窣窣地盘绕回主干,生机勃勃的姿态渐转衰败。
“还有,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了!不行至少等你老到我认不出你再来!看着就生气!”
“我......尽力......”冰落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鞋子被放到一旁,她赤着脚蜷坐在墙边,十指紧紧扣住墙上的石砖,一下又一下平复呼吸。
镯子取出,平日里隐在其下的四个黑色圆形印记也露了出来,这是噬灵钉留下的噬灵印。
灭影宗的惩戒因人而异,专门针对不同人的软肋,或是对于受罚者来说最为痛苦之事。
三年前,冰落被其从东海之渊救出时,只剩一副残躯,药石无医。最终还是灭影宗高层施以秘术,将她的身体强行往回倒了三年,才得以让她保住性命。
然而,噬灵钉乃天级神器,其造成的伤害渗入灵魂,非秘术能轻易消除,因而其留下的四枚噬灵印依旧烙在冰落的灵魂中。若非灭影宗中珍藏着同是天级神器的北冥寒骨镯,其霸道的防御力与噬灵印相冲抵,冰落此生都会被这剧痛所折磨,像如今这般,连站起来都不能够。
此时此刻,噬灵印似乎意识到压制自己的力量突然撤去,开始猖獗起来。
六个时辰,才刚开始。
冰落咬着牙往墙边又靠了靠,身体止不住地发抖,疼痛令意识渐渐模糊。
——“给你。”
一个轻快的声音击散了混沌,四下立时清明。
深秋时分,枫叶将山野染成热烈灿烂的红,斜阳里,少年笑盈盈地将一个金灿灿的物件放到女孩手里......
该死。
冰落心底骂了一句,想强行挣脱出此间梦境却于事无补。
这是被冰落强行压在灵魂深处的记忆,是梦魇的开端,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这是什么?”女孩打量着手中用金丝编成的结,嫌弃道,“好丑。”
——“同心结啊。”少年的声音中气不足,但面色却不像平时那般苍白。
——“你送我同心结做什么?”少女轻轻捏了捏掌心里极为精致繁复的同心结。
——“明知故问。”
少年说完转身就走,不料一个没留神在石头上滑了一跤。
他身后的少女噗嗤一声,微微泛红的脸上是幸灾乐祸的笑。
周遭又一次归于混沌,许多场面飞速掠过,最终停在一处山洞里,其时已至冬日,漫山红叶被寒树枯枝取而代之。
——“这是我爹以前闭关之所,很安全。你且在这等一日,待我回宗门同掌门师伯辞行后就来找你,往后余生,携手共赴,行遍天下。”
少年五官疏淡,本是冷漠的长相,但此时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少女嗯了一声便立刻侧过身,不让湿红眼眶被发现。
少年离开后,少女闲来无事,于是打量起洞壁上的文字。
然而变故陡生,地上壁上密密麻麻的符文同时亮起,顷刻间形成一个金光四射的大网朝少女罩下。
说时迟那时快,少女甩出腰间玉佩,一团红色烟花砰然炸开,精准落在地上阵法的破绽处,眼见大网即将消散。
就在此刻,只听得一声巨响,洞口的巨石轰然落下,一串藏在巨石背面的符文乍然亮起,暗淡的法阵复又释放出夺目光芒。经此一变,适才那几处破绽摇身成了阵眼,烟火反而助长了整个法阵。
危机关头,少女却恍惚了一瞬,手中动作也跟着停滞。
巨石落下时,她见到了少年的身影。
这块巨石是他亲手将放下的。
少女很快缓过神来,却发觉脚腕突如其来的尖锐之物刺穿了。
她被强大的冲击力带着跌到地上,这才看清是两枚暗红色的钉子,几乎就在同时,不知从何处又射来两枚钉子直直扎入她双手手腕。
鲜血喷溅,剧痛直冲天灵盖,女孩倒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抽搐,灵脉被完全也压制住,再调不出来半点力量。
而另一头,四枚钉子吸食了灵脉之力却变得兴奋起来,泛着诡异的红光将少女一路拖行,最后钉在石壁上。
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少女只能在黑暗中绝望地感受着鲜血一点一点流失,锋利的钉子一寸寸刺穿灵魂,贪婪地吞噬灵脉中的力量。
就像是钉在砧板上待宰的猎物,除了等死,别无出路。
她在无尽的黑暗中绝望地喊着少年的名字,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回音。
少女也知道,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血泪近乎流干,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隐约觉得眼前一亮,似是山洞的巨石被移开。
她强撑着抬眼,只见走进来一群人,他们在她身上缠上铁链,像拉牲口一样把她拖进笼子。
隔着笼子,她望见了站在人群最后的那个人。
那张熟悉不过的脸,那是她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信任之人,她的心上人,而如今他却用全然陌生的目光看着她。那眼神,和他的眉眼一般,凉薄冷漠,甚至带着几分嘲讽。
之后便是万劫不复。
源于灵魂深处的疼痛一遍遍提醒冰落,这只是场梦,一场已经过去了的噩梦,但仇恨、痛苦却依旧一发不可收拾。
梦境内外的她,一遍又一遍默念着那个人名字,脑中一遍又一遍勾勒出那个人的轮廓。
这个人,她绝对不放过。
还有那些人口中的上头,还有东海之渊的所有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知熬了多久,周遭好像又一次亮起。
就在冰落恍然以为梦境又将开始新一轮循环时,光亮处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
“还行吗?”
是董承望。
梦终于醒了啊。
冰落长吁一口气,抱着腿靠在墙角,被冷汗沁湿的长发凌乱地贴在颊边。
头顶的枯枝上,四只玉镯掉下来,叮叮当当滚落在地。冰落想抓住,手却已经痛到麻木,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此时,一道暗红色的影子闪过,冰落只觉双手一阵冰凉,剧痛顿消,宛若新生。
是唐小粟,她飞速帮冰落将另外两只镯子戴上,小心翼翼把她搀起来。
月光透过洞开的石门,照出外面探头探脑却不敢走近前的身影。
似是察觉到冰落的眼神,人影往后退了退:“行行行,知道你不想让人看到你这样,我走就是了。”
董承望走了几步又停下:“对了,千君本想过来看看你,但他刚给你的灵兽治好伤,累到虚脱了,所以被我押回去休息。他睡着前给你准备了点药,我去配一配,等会让小梧带给你吧。”
小梧是董承望的儿子,董思梧。
“治好了?”冰落问。
她一开口,在场所有人都怔了怔——这声音已经哑得连冰落自己都认不出了。
“对啊,外伤内伤,能治的都差不多了。”董承望很快又恢复平日那副死样子,“你说神奇不神奇,果然神兽就是不一样......”
昨夜在朱县外的破观,众人没耽搁太久,一直到冰落进省身堂,那灵兽就没醒过。
冰落正想再说什么,不料双腿一绊险些扑倒,唐小粟本就难看的脸色立即变得更加阴沉。
“明日再说。”唐小粟朝门外喝道。
“好好好,那你休息。”董承望灰溜溜地跑了。
冰落被唐小粟扶着,一步步艰难地回到自己院子,刚跨进院门,二人便立即察觉到来自侧旁厢房内的目光。
里面安置的正是冰落的灵兽——修瞳。
唐小粟不由分说直接甩过去一道劲风,纱窗完好无损,里面却乒铃哐啷闹出了不小动静。
“小粟,不至于。”冰落哭笑不得道。
唐小粟恶狠狠地瞪了厢房一眼,这才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唐小粟离开后不久,刚恢复宁静的院子又来了客人。
一个小团子开了条门缝蹑手蹑脚钻进院,迈着小小的步伐走到冰落屋前,轻声道:
“冰落,我爹让我给你送药了。”
“冰落?”
声音由小变大,到后来几乎是已经演变成大喊大叫,但屋内仍然久久无人回应。
“那我放屋门口了,你记得来取!”
小短腿折返,走到院正中时,突然发现厢房一个窗户推开了半边,里面还站着个人。
修瞳额角顶着个红肿的包,笑着朝他招招手。
“咦,你是谁?”小团子挠着头走近,还不等修瞳答话,忽的眼前一亮,一跃扑到窗前。
“你就是那个灵兽吧!”
修瞳不由得往后退了退:“是,你是?”
“哇!冰落的新灵兽!”小团子单手撑着窗,麻利跳上窗台。
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围着修瞳左看右看,见修瞳没有敌意,于是得寸进尺开始动手动脚:“你怎么瞧着比我爹还年轻?神兽不应该都是凶神恶煞的?怎么是好看的小哥哥?”
末了,团子还不忘用小手指戳戳修瞳头上的包。
修瞳有点无奈,一面扶着险些站不稳还不安分的团子,一面问:“冰落她怎么了?”
没发现这灵兽与普通人有什么不同之处,他很快就觉得无趣,一屁股坐在窗台上。
“很明显啊,她心情不好。”团子噘着嘴答道。
瞥见修瞳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他学修瞳适才招手的样子,待到修瞳靠近,煞有介事地说道:
“冰落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把自己关在石屋里,回来后我爹和千君都会送药给她,说是让她能开心。”
修瞳竖着耳朵听着,目光停在那间昏暗的屋子上,若有所思。
“听我爹说,灵兽的首要职责就是为主人排忧解难。”
小团子坐在窗台上晃着腿,居高临下又将修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就你,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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