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叶这一觉睡了很久,还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她爬起来开了院门,被吓了一跳。门口来了很多人,都是周围的村民,他们每个人头上都戴了一圈白布。为首的是村长,他身边站着张兰夫妇。
见到徐叶,村长眼中泛起泪光,他拍了拍徐叶肩膀:“小叶啊,要不是老张他们说,我们都不知道徐树的事,你们是不是不把这当自己家啊?”
村长哽咽了一下,接着说:“今日大家就是专门来送徐树一程的,你给我们带路吧。”
站在村长后面的村民们有人手中拿一些纸糊的马车、房子、衣服,有人手中拿了一些水果吃食,还有几人手中拿着唢呐和锣鼓,这些都是按照云溪村办丧事的习俗准备的。依习俗来,人故去后尸身需得在家中停留三日,村民们来帮忙准备吃食,等村中人都来吊唁后再下葬。
虽然徐树已经葬了,但村民还是想好好送他一程,为他补上这些仪式。徐叶眼中有些湿润,张兰上前揽住她:“好孩子,走吧。”
就在众人转身的那一霎,徐叶家中传出一些声响,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简单但相貌不凡的年轻男子正扶着墙踉跄着走出房门。男子看清门外景象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扶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时间疑问四起,大家都看向徐叶,村长带头发问:“小叶,这是?”
面对这么多人,徐叶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张兰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替她解释道:“哎呀,这事怨我,忘了提前和大家说了。这位公子是小叶的未婚夫,两人幼时订了亲的,他是过来送送徐树的。但不巧的是,人在赶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受了伤,这几日才没出门同大家打招呼。”
她说这几句给徐叶吓了一跳,她摆手想要反驳,但张兰丝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一把将她拉进了院子里:“来来来,我俩一起将他扶进屋去,这伤还没好,不能出来乱逛的呀,大家伙稍等一会儿啊。”
徐叶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被拉走了,留下一脸懵的村民们。
走得远些了,张兰才小声地对徐叶说道:“小叶,你别怪张婶这样说。先不说他身份是否让大家担忧,就说你一个小姑娘和他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你这让人怎么看你啊。碰巧他如今失忆了,我看你也挺喜欢他,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俩结个伴儿,也能让你师父九泉之下安心了。而且咱们村还有个风俗,谁家中若是有人离世,当年需得有一件喜事去去晦才好呢。”
其实张兰说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徐叶进京买药的那几日,她盯着昏睡的徐树琢磨许久,越琢磨越觉得徐叶觉得徐叶就是看上这小子了。她压根不信徐叶说的什么为了报恩,若是真的有恩咋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只当少女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来。
她索性借机推波助澜一番,趁着徐树失了忆,直接将他拐来当云溪村的女婿。
“不是张婶......”张兰一番话给徐叶说懵了,她说的有理有据,徐叶都不知该从何反驳。再一抬头,徐树皱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显然方才的话他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徐叶慌忙走到他面前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张兰也迈步跟了上来,她打断徐叶:“我方才说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你现在啥也不记得了,留在这里总得找个名头。小叶为了救你收留你,但咱姑娘也要讲脸面不是?我今儿个出的这个主意你们都好好想想,若实在不愿意,我再去同他们解释。”
张兰看看徐树又看看徐叶,那俩人一句话都不说,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叹了口气,伸手和徐叶将徐树给搀进屋里。
李淮靠坐在床上时,还没缓过神来,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在梦中。
昨日他想着自己哪处说得不合时宜引起了徐叶的怒意,直到窗外天光微露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所说之话不符合李瞻的性格。徐叶那么恼怒,无非就是觉得在她心中李瞻不该说那么刻薄的话。李瞻应该像那个沈迩一样,心怀天下,帮着他教乡下人读书识字,即使这对他们并没有什么用。
他想通之后,就暗暗告诉自己今后要谨言慎行,要学着李瞻的一言一行为人处世,不可再露出破绽。他觉着照徐叶那个性子,自己若是再说些李瞻不可能说的话,被她发现可能会直接将自己给丢出去。
今日他就想着同徐叶好好解释一番,为昨日自己的莽撞发问道个歉,安抚一下她的怒火。他听到声响自己跌跌撞撞地扶墙出来时,就被门外几十双眼睛给吓了一跳。当然让他更吃惊的,是张兰的那一番话。
他不敢想,那妇人是怎么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她竟然敢说自己是徐叶的未婚夫。
就算如今他没有继承皇位,他好歹也是个王爷,那他的妻子就是王妃。更何况李瞻那个皇位能坐多久还不一定呢,若是今后他成了皇帝,那他的妻子就是一国之后。
而徐叶一个乡间的野丫头,字都没认全,如何又当得上他的未婚妻?
就算徐叶救了他,他今后大可用金银官位等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富贵之物来报答她,哪里谈得上以身相许?
这妇人的想法,未免太过荒唐!
让他更烦躁的是,情绪一直没有太大起伏的徐叶竟然在听了那些话后红着脸摆着手却说不出一句话。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京中那些高门贵女为李瞻那副伪善的模样所倾倒便罢了,他没想到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村中,竟也有人对李瞻芳心暗许。
李瞻究竟有什么魅力?
外面突然传来的爆竹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顺着窗外看去,徐叶头上也戴上了与那些村民一样的白布。她站在最前方,清瘦的身形透着一股奇特的坚韧。
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徐叶带着众人缓缓前进。爆竹燃尽之时,悲凄的唢呐声衔接而上。
唢呐开路,人鬼共赴。
李淮原本觉得他们这种补仪式的行为只是装腔作势,但看到人群转弯时有几人悄悄地抹了几下眼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宫中丧礼与民间不同,在丧钟响起之后,到处会挂起白帆,处处都是一片沉寂,不会像他们这样吹唢呐放鞭炮。
但在那象征着悲伤的沉寂氛围之中,真心难过的,却没有几人。
他清晰地记得父皇驾崩那日,他和李瞻跪在寝殿门口,李瞻不停地抹着泪,而他不停地眨眼将泪水逼回去。他们身后跪了一地的嫔妃,她们都小声地啜泣着,皇后依然是往常那般不悲不喜的模样立在他们面前。
这一切看着很合理,可当皇后拿出那道立李瞻为帝的圣旨时,一切都变了样。李瞻满脸的震惊,他母妃虞妃的得意洋洋,还有从前在他和李瞻身上押宝的各位嫔妃,面上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
权力之下,谈何真心?
他自己也不例外,满脸的不可置信。若那圣旨不是由一手将他养大的皇后拿出来的,他定是要去辩个真伪的。可那圣旨偏偏是皇后拿出来的,他确信了,这就是父皇的意思。
直到父皇丧礼办完,他都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那几日里,舅舅的质问,虞妃的炫耀,李瞻的欲言又止以及皇后的无动于衷,都让他烦躁。
所以,他选择逃避,自请去皇陵守灵。
回京那天,刚出皇陵没多久,就被人盯上了。他虽然带了一队人马,但还是没周旋过那批人。最后,被逼到悬崖边上,他自己跳了下去。
他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他,无非就是怕他回去同李瞻争夺皇位。他觉得十分可笑,明明李瞻已经坐上哪个位置了,竟还如此忌惮自己,终究他还是觉得自己不配罢了。
其实他本还没想去抢夺皇位的,那些天里,他一直想的是为什么父皇最后选择了李瞻。奈何李瞻那伙人太过下作,逼得他不得不去篡位了。
君先不仁,休怪我不义。
当徐叶的身影在门口出现时,他忽然觉得,张兰的那个主意貌似还不错。如今他重伤未愈,需要一个地方好生休养,趁这段时间也能好好谋划谋划。若是与徐叶成亲,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留在这里。
日后时机成熟,他一走了之便好,反正他用的是李瞻的身份。若是徐叶气不过,最好能找上京城去闹一闹,就算先不起大风浪,但也能让李瞻丢丢颜面。一想到李瞻日后苦恼的样子,他险些笑出声。
就这样打定主意后,徐叶也走到他面前了,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我会去向大家澄清方才的话,我就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远房表哥,你不必有负担。待你伤好些后我就送你回京城,届时若你还未恢复记忆,你也不必担忧,我会帮你找到家人再回来。”
李淮看着徐叶正经的样子有些好笑,便存心想逗逗她:“你不是乞丐吗?你说我是你的远房表哥人家会信吗?”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徐叶站了起来,她转身去拿药罐,准备给徐树煎药。
就在她弯腰给炉子点火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男子轻飘飘的声音:“徐姑娘有心仪之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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