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叶有一点没说错,他们的确在十年前见过。只不过,他并不是她口中的那个好人。
十年前,太傅向皇帝提议,让他和皇弟李瞻微服出宫,去百姓身边观察民情。出宫的第一日,他选择去了繁华的长街,李瞻选择去了城门。
长街上很热闹,有很多他没见过稀奇玩意儿,没多久他就买了一堆物件儿。快逛到街尾时,一个瘦小的人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撞进了他的怀中,等他反应过来时,腰间的钱袋已经没了踪迹,那孩子也蹿出去几步了。他当即将手中物件一扔,迈步追了出去,大喊道:“快抓小偷!”
可街上人潮拥挤,他身后的护卫反应过来去追的时候早就追不上了。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日回去后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太傅,并要求太傅专门调派人手去抓这个乞丐,好好出出气。
在太傅回应前,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李瞻突然开口:“皇兄你说你听到街上的人说她是当地有名的扒手,抢过好些人的银子,可是她一个乞丐,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子?她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
他一向看不惯李瞻那副大爱无疆兼济天下的模样,当场便怼了回去:“本宫管他有什么苦衷!当街抢银子的小偷就该被抓起来!”
可太傅却偏袒李瞻:“那此事便交由二皇子去一探究竟吧。”
他一向心高气傲,尤其是在李瞻面前。那日被太傅在李瞻面前驳了面子,他登时甩袖回了宫,没再去管这件事。
在第二日晚上时,李瞻回宫之后给了他一包银子,说他已经教训过那个乞丐了,银子也抢回来了。当时他正在气头上,直接将李瞻递过来的银子扔了出去。
李瞻也不生气,把银子捡起来,笑着宽慰他:“那些小乞丐也不容易,皇兄不要因为他们气坏自己的身子。”
李瞻至始至终对锦绣纺一事只字未提,他也并不想去问李瞻究竟是如何教训小乞丐的。如今听徐叶这么一说,他才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
过了许久,他艰涩地开口问道:“所以,你是为了报恩才救了我,是吗?”
徐叶愣了一下,不过她坦坦荡荡地点点头:“没错,我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人。但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徐叶说完开门走了出去,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之后,李淮突然捂住眼睛笑了起来。
他此刻万分庆幸自己选择了装失忆,若是让徐叶知道自己认错了人,救了与李瞻作对之人,恐怕连杀他地心都有了。
说来也是可笑,自己一直看不惯李瞻那副乐善好施地模样,结果今日自己却要依托李瞻的善缘生存。真是造化弄人啊。
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了说话声。他躺着的床刚好在窗边,他自己扒着床沿慢慢抬起了一些上身靠在墙上,刚好能看到窗外的情景。
徐叶正和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面对面站着说话,那男子端庄儒雅,身量修长,长发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手中拿着几本书。两人站在院子门口,李淮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他见到那男子的第一眼便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二人谈论了一会,徐叶抹了一把眼睛,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李淮猜是提到了徐叶的师父。没多久,两人一同朝屋中走来,来到他的床前。
李淮清楚地看到,那个男子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震惊,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了。李淮皱了皱眉,他并不认识此人,不明白他的惊讶从何而来。
这几日发生的事让他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的出现了问题,太多的匪夷所思。但为了伪装好自己,他装作没看到刚才情景,而是朝那男子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那个男子也朝他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李淮顿时觉得他很讨厌,因为他笑起来的感觉像极了李瞻,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徐叶开口介绍道:“沈夫子,他就是我救回来的那人,他撞到了头,忘记了从前之事,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所以我想请您给他取个名。”
接着徐叶又看向李淮,询问道:“这位是我们村里的夫子,知识渊博,教村中人读书识字。让他来给你起个名,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能让知识渊博的沈夫子为在下取名,是鄙人的荣幸。”李淮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心说他介意极了,但他面上仍然笑着:“沈夫子举止不凡,不是本地人吧?”
徐叶替他解释道:“沈夫子是从青州来的,他特意来乡下传业授课,让乡下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
简直和李瞻一样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能拯救天下人,李淮觉得他更讨厌了。
沈夫子接话道:“阁下不必如此抬举,唤我沈迩便好。徐叶是我的学生,她喊我夫子,阁下以名相称就行。”
李淮没作回应,不过他悬在心底的石头彻底落地了,青州与京城相离甚远,姓沈的不会认识他。彼时的震惊,可能只是被自己的容貌惊到了。
沈迩也不介意,伸出一只手摸着下巴思考该起啥名。半晌,他开口道:“你叫徐叶,那他便和你一个姓吧,叫徐树,如何?”
徐叶点头:“不错!树叶嘛,挺好的。”
她看向李淮:“你觉得如何?”
李淮只想说什么狗屁的知识渊博,就起这么个土名字,但面上还是和煦如春风:“很好,我很喜欢。”
将沈迩送走后,徐叶将药端给徐树,坐在桌前翻看沈迩送过来的书。沈迩是在她和师父之后来云溪村的,他在村子东头盘了一家较大的院子,置办了许多桌椅板凳以及笔墨纸砚,开了一家小学堂,免费教村中孩子读书认字。
云溪村村民世代以耕地为生,没有条件送孩子去正经学堂读书,沈迩的到来,对村民来说宛若神祇一般。很多孩子都被家长送到沈迩院中学认字,以家中的瓜果蔬菜当作报酬。
徐叶空闲时也会过去,她很好学,在过去的几年里她会识不少字后,就主动向沈迩借些书本回来自己阅读,不认识的字还会作上标记,回头向沈迩请教。
李淮喝完药看着她认真翻书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们在村里读书识字有什么用啊?”
徐叶抬起头,眉头轻皱:“读书识字还需要看在什么地方吗?村里人难道就不配读书吗?”
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怒意,李淮想不通自己这话究竟有什么问题,他对此是真的疑惑不解。但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徐叶便一把合上了书,站起身道:“天色不早了,你需要得好好休息了,我就住你对面,你有事再喊我。”
说完她抓起桌上带龙尾的那枚玉佩就出去了,还一把带上了门,那力道不小,门被她带得“砰”了一声。李淮盯着那扇门,满脸的莫名其妙。
徐叶回到自己屋中关好门,坐在桌桌前发呆。她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何那么生气,只觉得徐树问的那句话有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不该是这样的。
平静一会,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十年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徐树还失忆了,她不该这么计较的。
想通之后,她才察觉到左臂上方有些痛。应该是刚才带门时用力过大,伤口裂开了。她叹了口气,打开包裹,最里面放了一团纱布和一个小瓷瓶,是她在京城抓药时买的。
她脱去外衣,左臂上方缠着的纱布表面已经有血色现了出来,她轻轻解去纱布,一条一寸长的伤口露了出来,伤口很深,表面还有翻出的血肉。徐叶面不改色打开瓷瓶,将粉末撒在上面,轻吸一口气后用嘴咬住纱布的一头一圈一圈的缠着伤口裹起来。
穿好衣服后,她将师父留给她的匕首找出来,放在手中细细摩挲,良久,她闭着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当初刘郎中说那药材很贵时她还不以为意,觉得师父留给自己的银子绝对绰绰有余。可是到了京城的药店一问,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异想天开。她带的银子,只够买其中的两味药。
一筹莫展之际,她站在了悬赏榜前。悬赏榜变了模样,但还是在老位置,上面的悬赏令仍贴的满满当当,徐叶站在榜前沉默良久。
“小叶,我教你武功呢,并不是想将你培养成去我这样的杀手,只是想让我的功夫有个传承以及你能自保罢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你万不可随意杀人。因为说不定有朝一日,你可能会后悔万分。”
师父语重心长的嘱托在脑海里转了两圈后,徐叶还是伸手揭下了赏金最高的三张悬赏令。当夜她就探查到了那几人的行踪。三日,她解决了三个人。身上也不免受了一些伤,胳膊上的伤口,是伤得最深的。
她叹了口气,将匕首塞到枕下,爬到床上吹灭了灯。这些天她都没睡过一次好觉,不一会儿就入了梦。
这日夜里,有人睡梦连连,也有人彻夜难免。
比如百思不得其解的李淮,又比如奋笔疾书的沈迩。
当云溪村陷入黑暗时,只有沈迩院中的灯还在亮着。沈迩正伏在案前写信,直到后半夜,他写了满满几张纸。将上面的笔墨吹干后,小心地装进了信封。
做好这些,他也没打算睡了,直接和衣躺在床上,等着次日一大早将信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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