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水流声冲洗着水池里的蔬菜,宣轩无声地打着下手,言默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一时之间空气彷佛凝结。言默利落地处理着食材,企图以忙碌掩饰自己的尴尬,脑中疯狂搜索着话题。
终于,他问出了那个令他十分在意的问题:“门卫大叔说,宣祈这周请的假有点多,这样会不会不好?”
宣轩冷声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几次请假无一例外都是家中有事,还是照顾宣祈的保姆打的电话。”
他怕言默不理解,解释了句:“是宣祈妈妈授意的,也就是我的继母。”
“继母?”像是触碰到某种禁忌,言默变得紧张,生怕碰到宣轩隐秘的伤口。
豪门无非就是那点破事,宣家这个够不上秘辛,至多算个狗血。和大多数渣男一样,宣轩的父亲是个纨绔富二代,靠着家族施舍才能勉强维持体面。他和宣轩的生母是家族联姻,碍于原配的家族势力,宣父安生了几年,直到宣轩出生。
宣轩出生后,宣母就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了他身上,对家里的其余事情不闻不问。不受约束的宣父耐不住寂寞,这才有了宣祈的母亲。
宣轩仍然记得那次新年的清晨,这个女人是真的狠心。尚在襁褓中的宣祈和她一起在冰天雪地中挨冻,气息微弱的可怜模样连宣母都不忍心,亲生母亲却能一点也不心疼。
陷入回忆的宣轩让言默心疼,这也不过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男生,却要承担这样的家庭。这让他想起了蔺灼,相同的年纪各自背负着不同的痛苦。
“抱歉。”言默无意窥探他人的**,不小心提到后只想快速结束这个话题。
沸腾的锅向上翻腾着白气,酸甜的香气争先恐后从中冒出。宣轩凑近闻着让人食欲大开的香味,升腾的热气中,平静道:“宣祈从小就很聪明,这让她看到了希望,也对宣祈越来越严苛,这让宣祈产生了强烈的厌学心理。这一次,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鬼。”
宣轩直起身,推了推眼镜。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个女人的存在折磨了宣母很久,最后宣母不堪忍受,与宣父离了婚。
年幼时的宣轩不明白为什么宣母不带他一起走,直到他后来看到宣母幸福挽住另一个男人的样子。阻止一个人幸福,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他不想成为那个阻碍。
幸运的是,宣祈不像那个自私狠心的女人,也不像他那个浪荡成性的父亲。宣轩小心呵护着她的成长,她如愿成为一个阳光美好的小孩。宣祈的依赖让他的继母产生了危机感,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回掌控权。
她以为把宣轩从那栋房子里赶出去,她就能成为那里的女主人,可宣家不会承认。宣家这样的家族是很残酷的,他们不会把宣父这样一个废物放在眼里。无计可施的女人想要将宣祈培养成宣轩的对手,她时刻害怕宣轩掌权后将她赶走。
太可笑了,她以为她争抢的是一大笔财富,其实不过是攀住大腿的藤曼。这根藤曼摇摇欲坠,家族势力随时随地都能将他们抛弃,这全看他们的心情。
宣轩不想过这样的人生,当蔺灼向他抛来橄榄枝时,他没有任何犹豫。
“哥哥,我饿了。”
宣祈探出半个身体,小心翼翼地看向厨房里。宣轩收起满身的阴郁,望向言默以眼神询问。
“可以先端出去,这个还有几分钟就好了。”
听到可以吃饭了,宣祈拍着手过来帮忙端菜。看到自家妹妹天真烂漫的模样,宣轩这才露出笑容。
言默见他恢复正常,悄悄松了口气。言默心中懊悔,不小心听到这些事情还真是意料之外,往后还是别乱打听了。
漆黑夜幕下,串珠似的雨猛烈拍在窗户玻璃上,宛如激烈奇特的乐章。狂风呼号,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像是谁在呜呜咽咽地哀嚎。
江枝希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放在门口,撩起微湿的黑发,悄声进门。这个时间点,家里人早就歇息了,她不想打扰其他人,因此关门的动作都格外小心。他们家不像那些豪门望族,才富没几年,也不稀罕学人家请管家保姆。
江家父母的眼中,江枝希打小就懂事,对她十分放心,很少过问她的交友情况。这次要不是她最好的朋友过生日,她都不想接触这些纨绔子弟。回想起派对中,好友哥哥对她的暗示,江枝希就想吐。
江枝希看了看落地窗外的雨势,仍是狂烈失控的模样,丝毫不见减小的势头。这雨下得出人意料,也大得离奇。
她浑身打颤,身体莫名发冷。她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放在手心里慢慢嘬饮。温热的白水喝下去,五脏六腑都被暖透了。她的身体渐渐停止颤抖,气色也恢复许多。
江枝希放下水杯正要上楼换衣服,途径江枝笕的房间时,脚步突然停住。一只蓝白色的大肚子玩偶躺在过道中,对着房门口正中央。
江枝笕对自己的玩偶很爱护,从未有过这样粗心大意的时候。江枝希拾起玩偶端详,玩偶的五官是用针线缝合的,唯有那双豆豆眼,是用海蓝色水晶镶嵌在上面。
这是她送妹妹的第一只玩偶,那时父母都忙,还小的妹妹非常喜欢黏着自己。可那个时候自己课外作业繁重,心情很是烦闷,对妹妹的态度也不是很好,这让江枝希一度厌恶自己。
出于某种补偿心理,她给妹妹买了一对水晶发夹。缎带样式上镶嵌满满当当的白钻,唯有缎结中心嵌入一对海蓝色的水晶。
“怎么扔在这里?”
久违的回忆令江枝希的心头涌上莫名的情绪,她按了按玩偶的肚子,起身来到门前抬手欲敲,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敲门的动作顿在空中,江枝笕歪头疑惑:“姐姐?”
疑惑的语气令江枝希收回手,慌乱地将玩偶递给江枝笕,语气不大自然:“你的玩偶忘记在外面了,刚想给你来着。”
江枝笕接过玩偶,拇指揉揉玩偶的蓝色眼珠,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姐妹俩很久没有单独相处过,关系已经不如从前接近。江枝希浑身不对劲,急切想要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
“刚回来的时候淋了点雨,我先回房间换衣服了,你早点睡。”
说完,江枝希转身欲走,江枝笕却叫住了她。
“快十二点了,姐姐这时候才回来吗?有点太晚了吧。”
江枝希下意识看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十一点五十五分。
她按灭手机,转身看向江枝笕,解释道:“的确有点晚,但是今天是朋友的生日,我不得不去。”
其实她不需要解释的,他们是姐妹,姐妹有自己的生活很正常。但刚才的玩偶激起她儿时的回忆,愧疚之情久久不能消散。这样的情绪下,她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即使她觉得没必要。
可江枝笕似乎并不领情,她依旧低着头摆弄玩偶。软乎乎的玩偶在她的揉弄下,变得奇形怪状,好几次江枝希甚至觉得玩偶下一秒就会被撕裂。
这一幕让往日阳光开朗的妹妹变得有些陌生,江枝希不适地皱眉,心脏莫名跳得厉害。她按了按心脏的位置,那种不适感到达顶峰时,她脱口制止。
“别弄它了,再弄就坏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明知道自家妹妹是在闹脾气,她应该柔和点的。今夜的酒和雨都让她失控,江枝希捏了捏眉头,努力忽视今夜的违和感。
“抱歉,喝了点酒头有点痛,刚刚语气重了。”
江枝希迈开步子往自己房间走去,看不到江枝希冷漠的神色,自顾自道:“今天真的太晚了,你早点休息。玩偶你不喜欢,就扔了吧。”
最后一句话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江枝笕恶狠狠盯着紧闭的房门,平日甜美的模样荡然无存。
“你竟然、想要丢掉它!”
无尽的愤怒快要将她淹没,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照亮她狰狞扭曲的表情。
她恨死了,恨死不把她当回事的父母,恨死这个抛弃她的姐姐。人为什么这么善变,血浓于水的亲情也可以丢弃的吗?
江枝笕想不通,她用力摔上房门,扯开厚重的窗帘。窗外闪电交加,玻璃上雨水逐渐形成一道水线,成股流下。
身后堆积的玩偶是她的武器,它们那样听她的话,她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既然如此,江枝笕垂目看向手中恢复原状的玩偶,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一道白光划过天际,沉闷的雷鸣在耳边炸开,点燃江枝笕胸膛中燃起的怒火。她像是一个疯狂孤独的旅人,找到了她自以为的出路。
雷电交错中,淡淡的萤光在蓝水晶中流动,像是玩偶生出一双血肉之眼。
隔壁正在洗澡的江枝希似有所感,擦拭水乳的动作微顿,但疑惑转瞬即逝,她重新拿过另一瓶乳液,往自己身上涂抹。
唉,真不该喝酒的,头痛得像要炸开。
江枝希将自己摔在被子里,缓解脑中针刺般的锐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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