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夜色浓黑,月晖清浅,似水银汨汨流淌于大地之上,也似霜雪静静覆盖在屋头树梢。

云琼瞧着面前穿着单薄,披散长发的女子莹莹孑立于这沉夜之下,与清晖几乎融为一体。

她真的很美丽,是月下姮娥,雪中青女。

云琼的目力极好,还未下马,就已经远远地看清了白若松的脸。

大约是更深露重有些料峭,她惨白着一张脸,面色凝重,神情冷锐。听到马蹄声的那一刻,她陡然转身,目光警觉,整个人如一根紧绷的弦。

云琼不愿吓到她,立时下马,牵着缰绳缓缓走近,任凭那驿站朦胧的光照亮了自己的脸。

“是将军啊。”美人长叹一口。

她见到他,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安心的东西,立时便松下了那根紧绷的弦,塌下两侧肩膀,露出了一个浅淡笑意。

那笑意譬如朝露,昙花一现般就消失了。她垂眸敛目,嘴唇翕动,霎时眼尾便蔓上一抹红色。

云琼感觉自己被巨大的茫然吞没,他想为他抹去眼角氤氲水汽,可一伸手,见了自己那双粗大骨节的手的手指上,皲裂发白的厚茧,又僵直地收了回来。

“你……”云琼嘴唇颤抖了几下,问,“是我吓“到你了吗?”

白若松觉得诧异,抬眼看了云琼一眼,边摇头边用手背蹭着自己的眼角。

云琼看见了她抬起的手的手心里几个月牙形状的红痕,有的甚至微微渗血。

“我很高兴。”她颤抖着,良久才把话说继续下去,“我真的很高兴,你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

她顿了顿,又笑了起来,眼泪却没有停,断了线链的珍珠一般颗颗落下,刹那间便沁入泥中,消失不见。

“该怎么办啊……”她喃喃自语一般,“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啊……”

她的低语如燕子呢喃,那样微弱,不过是一阵风,就飘散在了夜色里。

云琼觉得自己的胸口开始发烫,也不知道是心脏的原因,还是那块贴着胸口的环佩的原因,灼得他呼吸急促,感觉内心升腾起一种奇异的酸涩惆怅滋味,半遮半掩,如云似雾。

随风而来的乌云遮蔽了弯月,四周立刻黯淡了下来,只余留那驿站门口的一串灯笼,还淡淡照耀着这一小方天地。这仿佛给了云琼勇气一般,他抬手在她眼角划过,粗砾的指尖立刻在她柔嫩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我知道了。”云琼柔声道。

他出口的一瞬间,甚至自己都被自己温柔的口吻弄得怔愣了一瞬,片刻后才压下心间诧异。

眼泪是冰冷的,氤氲在他指尖那么轻轻的一点,却比心口还要滚烫。

云琼下颚紧绷,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又再度开口:“夜深了,回罢。”

白若松睁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看着他,半晌才垂眸敛目,讷讷应了一声“嗯”,耳根却通红一片。

二人静默着相伴走了这么最后一段路,肩并着肩,只隔了一拳的距离。白若松低头看着二人有时走动间,会擦碰到一处的长袍下摆,比较着差了三分之一大小的二人的靴子大小,只觉心中满是绵绵蜜蜜的欢喜。

驿站门内有守夜的护卫,见了二人一同归来也并没有多话,眼观鼻鼻观心,只抱拳喊了一声“将军”。

云琼点头示意,将马匹缰绳交给了护卫。

二人又一前一后上了驿站二楼,白若松知道他的房间大约在另一个方向,于是站定在楼梯口处,回过头来,烛火跃动在她漆黑的眼底,晶亮一片。

“我走了。”她开口,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明天见。”

她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可眼角还是有些泛红,特别是被他用手指擦过的那一辈,红得似涂了一层脂粉。

云琼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就被烫到一样瞥过目光去,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嗯,明天见。”

二人分别,云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驿站房间的,等他板正地坐定在床侧,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其实原本是打算归还那环佩的。

翌日一早,白若松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推开窗户的时候,透过雕花窗棂,一下就看见了在驿站马厩前的云琼。他着装整齐,正牵着自己那匹绯棕马的缰绳和易宁在说话。

似乎是有所感,他突然就顿住了话头,倏地偏头抬起,那双锐利的眸子直指白若松所在的方向。

云琼的这种对目光的敏锐是在染血沙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身体几乎已经形成了自然反应,在望过去的那一瞬间目光中隐含对偷窥者的威慑恐吓之意,十分锋利冰冷。可真正触及到白若松面孔的那一瞬,他瞳孔一缩,眨眼间像被烫到一般又立刻垂下了眼睑。

易宁似乎是说了什么,白若松听不清,但是他看见云琼的嘴唇动了动。她努力眯起眼睛,观察着云琼嘴型,判断他说的似乎是“无事”。

白若松挠着头去洗漱。洗漱用的是铜盆,盆内装着驿站一早就送到各个房间门口的热水,白若松扯下架子上的棉布,刚想将它塞进铜盆里打湿,突然就从平静水面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那乱糟糟的,鸟窝头一般的头发。

白若松立刻意识到,云琼刚刚突然瞥开目光,可能不是因为面对一个自己刚刚接受过表白的异性的尴尬,而是因为面对一个衣衫不整的异性的那种尴尬。

凎!

白若松面无表情地把毛巾丢进了铜盆,开始尝试安慰自己。

反正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被蛮人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往水里拖呢,事到如今也不会更丢人了,何必在乎那么一点面子。

可等白若松绞干毛巾,敷在自己脸上一通乱抹的时候又绝望地想到,她现在不过是个干杂活的芝麻小官,唯一的优点可能也是颜色好,如今连这最后一点优点也要在对方内心里磨灭了。

白若松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才把这个脸洗完,随后从床上把死猪一样的孟安姗拖起来洗漱。

孟安姗虽然在床上的时候像死猪一样不肯起来,但是一旦清醒又恢复了活力四射的模样,穿好衣服取了青盐开始刷牙漱口。

白若松确定过她不会误了时辰,这才自顾自推门而出,穿着云头履的脚刚跨出一步,就提到了什么东西。

瓷制的青花小瓶倾倒在地,咕噜噜滚出去一截,瓶口那锦布包制的塞子绯红一片,格外显眼。

白若松静默片刻,从地上捡起那只青花瓷瓶,略略转动瓶身便看见上面贴的纸条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行楷大字“金疮药”。

驿站外,只有检查行装的侍卫和在马车内等候的易宁,并不见云琼。白若松撩开帘子上了马车,和易宁大眼瞪小眼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孟安姗就从驿站内走了出来。

又一盏茶的功夫,似乎是人员到齐了,白若松听见在云琼的一声令下,车队出发。

之后的三天,云琼也再未离开过队伍,只三日后车队驶离平京一段距离,官道上的行人马车都变少了之后,才下车骑马赶路。

即便白若松只是个文人,耳力极其一般,还是能够听见靠着她这一侧的车厢外有着得得马蹄声。

白若松凝眸看了一会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终是忍不住撩帘望出去。

车厢外,果真如白若松想的一样,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云琼。

他今日换了一身雪青色的右衽圆领袍,袖口用护腕扎得紧紧地,利落又洒脱,腰配兽纹蹀躞带,侧身正挂着她送的那一枚双色海棠纹环佩。

白若松看呆了,在易宁的一身咳嗽下,这才赶忙放下窗帘,正襟危坐,四肢僵硬如铁。

“你适才在看云麾将军?”易宁的目光扫过白若松双颊那不正常的红晕,蹙起眉头惊疑了一瞬。但是很快,她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提点道,“他毕竟是男子,即便是……有异常处,你也不要这么盯着别人看,有失礼节。”

白若松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颤,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睫。

在他骑马赶路后,白若松才终于意识到云琼为什么一直坐着狭窄的马车,不骑他惯常骑的绯棕宝马——路上路过的行人,多多少少都被云琼的身形和脸部轮廓吸引了注意力,胆子大的甚至不顾护卫威胁的目光,走出很远以后还会回过头来眺望。

易宁冰冷自持,徐彣端庄温雅,都是通过春闱的读书人,满腹经纶,她们有教养,也有自己的矜持,不会像霖春楼那些醉鬼一样言行无度。可说到底,她们其实都透露过同样的讯息——云琼是有异的,是吓人的,是可怕的。

她们并不认为霖春楼的醉鬼或者别的什么人对云琼的诋毁时的看法是错误的,而只是觉得作为一个谦谦君卿,不可以这样恶毒的言语对待别人罢了。

就像刚刚在那车上,她看向云琼的时候,脸上带着的羞涩与恋慕表现得如此明显,即便白若松自己看不到,也能从涨红的脸颊处摸到,可易宁宁愿相信是自己看错了想错了,也不愿相信她是恋慕云琼的。

白若松悲哀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认为云琼丑陋的,并不是大多数人,而是几乎所有人。

而云琼就像是习惯了一样,全然不在意,面不改色地骑在高头大马上,对别人目光那样敏锐的他此刻却冷硬异常,仿若一块玄冰。

如果发现对不上,回去看看上一章,我大修过。没存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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