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自北边战场归京,带了约五千亲卫,其中有一千精骑兵,都驻扎在平京十里外。
平京的南北两衙禁军有五万之多,但他们也并不是都在平京城内,而也是分散在周围,真正驻扎在平京城内的也就两万。
对于平京来说,外边的将领像这样带着五千军队驻扎在这么近的位置,无异于谋反。但是云琼不同,他是特例,女帝特允他可带兵刃入宫,也可在平京十里外驻扎军队。
而这么多年以来,云琼也不曾辜负女帝的期许,兢兢业业镇守边关,指哪打哪,朝中那些看不惯他的,私下里都暗暗称他为“女帝的狗”。
不过云琼已经习惯了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因此也并不怎么在意那些只能动动嘴皮子的人。
他此次随着巡查的车队一起出发,在午时整休的时候自行驾马去了驻扎的营地。
云琼的副官,也就是钦元冬已经提前来到营地,按之前云琼吩咐的需求整编队伍,分出三千人跟着云琼去剿匪,而这三千人又先被分成数十小队,分批前往丰南县。
云琼到的时候,钦元冬已经将一切整顿完毕,迎上勒马下鞍的自家将军,行礼后从怀里掏出整编的名册递了过去。
毕竟是跟着自己多年的副官,云琼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略略扫过一眼名单就合上了,边往自己的营帐走,边随意地问道:“你我都离开后,是谁驻守营地?”
“是下官的胞妹,钦元春。”
云琼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让钦元冬着实松了口气。
“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云琼顿了顿,又问。
钦元冬赶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捧过头顶云递给云琼。
琼接过从内里掏出薄薄的一张折叠起来的棉纸,展开后上面只写了寥寥几行字,说明那几个在霖春楼闹事的人不过是做杂事的芝麻小官,没有受人指使的迹象,也没有涉及党派的证据。而那日一起聚在霖春楼是因为其中一人收到了言相“簪花宴”的邀请,所以请客好友一起庆祝,顺便在侃侃而谈之间能够无意间秀出自己的优越感。
簪花宴其实就是相亲会,是受邀的文人武将们聚在一起,相互切磋比试比赛君卿六艺。因为作为主场的男子会全场隔着屏风观看,并且在切磋结束以后会取一朵花簪在心仪的女子头上,故而得名雅号“簪花会”。
谁都知道言相家的小嫡孙被白若松拒了婚事,言相为了挣面子,举办簪花会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向一个七品芝麻小官发请帖……
可大家都知道,言相哪个党派都不属于,是一位伺候过三代女帝的纯臣,云琼怎么也找不到他在背后主导这一切的理由。
他薄唇一抿,收起信件伸手撩开幕帘跨入营帐。
钦元冬随在云琼身后一路走进营帐,营帐内的桌案上正摆着整个大桓的疆域图,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各色记号,不习惯的人第一眼望过去,会一时都不知道先看哪里。
钦元冬见云琼站定到那疆域图面前,赶忙手中拿了标识就往上标记,摆出了几条前往丰南县的线路,一抬头却看见云琼正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正在出神。
她最近总能看到云琼做这个动作。
钦元冬其实是知道白若松和云琼说的那些表白一般的话语的,但是她那个时候正坐在车辕上,也不敢回头望,并不知道白若松给云琼塞了一块玉佩,也不知道云琼默然收下了,因此也不能理解他这个动作的含义。
她只是觉得奇怪,云琼从前一直是自律且专注的性子,有时候兵书一看就是数个时辰,极少见这样出神的时刻,更何况是抚着胸口的位置。
钦元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断云琼的出神,陪侍在一旁静默等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以后,终于开口道:“将军?”
云琼迅速回神,眼睫一颤,背过那只抚着胸口的手去,食指在背后下意识搓蹭了几下拇指,这才伸出另一只手在疆域图上划了几条线路。
这几条途径皆是途径几个经济繁茂的人口大县,十分显眼,几乎等同于告诉别人他们的行踪。
“这几支由你带领打头小队,其余的也要派稳妥点的领队,莫要闹出什么乱子。”
钦元冬万般思绪皆在心头滚了一滚,最终只是躬身行礼,道了一句“喏”。
处理完事物已然日落西山,云琼拒绝了钦元冬提出的,在营帐休息的提议,估摸着以车队的脚程会到的位置,纵着马便往驿站赶。
他很熟悉这条官道,即便天色暗了下去,也完全不用火把,靠着微弱的月光便能认路。
戌时过半,他隐隐约约看见了驿站的灯光,刚勒马减速,视线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云琼的目力极好,微弱的月光下,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披头散发的瘦小的人影。
是白若松。
*
因为白若松要在房间里沐浴,孟安姗慢悠悠在驿站外溜达了一圈,勘探过了地形,还用草编了一个蝈蝈笼子,往里头逮了两只蝈蝈,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驿站客房。
她还是很谨慎的,即便觉得自己走的时间已经够多,仍然站定在门口敲了两下门板,听见里头白若松说了一句“进来”,这才推门而入。
屋内仍然残留着淡淡水汽,白若松已然沐浴完毕,正穿着雪白的亵衣坐在床边梳头。她一袭青丝漆黑油亮,看起来十分柔软,却并不长,只堪堪吊在后脊背上。
孟安姗站在门口长吁一口气,心里正感叹着好一幅美人出浴图的时候,白若松那黑宝石般的眼珠子转过来,看向了孟安姗。
“你去抓蝈蝈了?”
“嗯?”孟安姗笑了起来,提着手里的蝈蝈笼子道,“白娘子怎么知道的?”
白若松无奈地笑了起来:“你脸上都是泥。”
“啊?”孟安姗一哆嗦,赶忙用手背擦脸,确实搓下了干燥的泥灰,“哎呀,还真是。”
“你也洗个澡吧,我去帮你提水。”白若松说着站起身来,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孟安姗只当是自己之前帮白若松提了水,而白若松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性格,所以才提出让自己也洗个澡的,因此也开心地应了下来。
给孟安姗提完热水以后,白若松也学着她的样子出门去溜达,把房间留给孟安姗的时候,孟安姗还一边解腰带一边提醒了一句:“你没有武艺傍身,莫要走太远了,注意安全!”
白若松点头,替孟安姗合上门栅。
她从驿站二楼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巡夜的护卫正要上楼,见了白若松也不好当做看不见,于是例行公事地打招呼道:“这么晚了,娘子还要出门吗?”
白若松把自己和孟安姗轮流洗澡和溜达的事情解释了一遍,那护卫虽然心里觉得她们这几个文人忒爱干净,麻烦得很,表面却还是理解一般地点点头。
虽然节气已经过了立夏小满,进入了芒种,但是入夜水汽比较多,还是有一些余冷。也许是白若松着实颜色好,容易让别人产生怜惜之情,那护卫看着披散着湿法出门的白若松,好心地提醒道:“夜里凉,娘子莫要多逗留,注意身子。”
白若松笑着点头,二人这才擦肩而过。
时间已近戌初,她自驿站而出,夜色如墨,只有驿站门口风中摇曳的一串灯笼还散发着朦胧光晕。
白若松手中捏着那枚白铜币,缓缓踏入黑暗之中,朝着官道旁的矮灌木走去。
一开始还总是被凸出的什么东西绊到,走得踉踉跄跄,但是渐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也能透过月光看清一些东西了。
袅袅凉风轻拂面,月光如水洒间庭,风吹草摆,清爽宜人,但白若松脊背绷直,浑身僵硬,一点也放松不下来。
大概是觉得离驿站已经够远了,她停下脚步,深深吐了一口气,突兀开口道:“出来吧。”
四周寂静一片,这样的夏夜,竟是连虫鸣也听不见,诡谲异常。
白若松举起自己的右手,手上捏着的在月光下反射着莹莹白光的东西,正是那一枚白铜币。
不远处的灌木丛间发出簌簌响动声,一个黑色的身影突兀地自灌木从中直起身来。这个黑影穿着一身夜行衣,以黑布蒙头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夜中亮晶晶的眼眸来。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白若松近处,右手上居然还握着一把匕首。这把匕首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涂抹了一层,遮住了金属反光的质感,以至于走到如此近的地方,白若松才发现了它的存在。
白若松眼睫一颤,手指微微蜷曲,却并没有真正在明面上表现出什么害怕的情绪。
她沉默着,那黑衣人也沉默着看着她,手中匕首微微转向,似乎下一刻那刀剑就准备没入白若松的胸膛。
白若松微微昂首,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黑衣人,冷声道:“你们棠主就是教这么你的吗?”
黑衣人没动,她还在思考什么,但是白若松没有给她这个时间,立刻呵斥道:“跪下!”
黑衣人喘着粗气看着白若松,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利索地单膝跪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表现出了一个臣服的姿态。
“你想杀我?”白若松眯眼看着黑衣人手中攥着的那把匕首。
黑衣人没有吭声。
白若松绕着黑衣人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着这人的模样,嗤笑道:“棠花的暗桩,本事不大,心思挺重。只混了个监门卫的闲职,也想在这里审判我不成?!”
那黑衣人一颤,终是收起匕首,改为双膝跪地,垂着头颅瓮声道:“臣,不……”
“臣?”
那黑衣人还没说完,白若松就打断了她。
“你自称臣?”
白若松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一般笑了起来,惊起几只从中雀鸟。她走到黑衣人面前,一脚踩上了黑衣人撑在地上的手指头,用前掌碾了碾。黑衣人没动,也没收回手,但是肩头明显微颤了起来。
“来,说说看,你是谁的臣?”白若松压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她道。
“是,是殿下的,臣。”黑衣人因为忍痛,说得断断续续,但口齿还是十分清晰的。
白若松满意地收回自己的脚,轻笑了一声,把那枚白铜币扔在了黑衣人面前的地面上。
“回去告诉你们棠主,别再派人来试探我。”
白若松居高临下地睨着那黑衣人,声音轻轻悠悠却让人恍如被什么锐利的东西抵住了要害一样,汗毛直立,动弹不得。
“被人叫一声棠主也就罢了,真认为自己是主子了,那可不成啊。”
黑衣人收起铜币很快离开了,白若松在原地站了约莫半刻钟,这才带着一身冷雾动身回驿站。
她面无表情地穿过灌木丛,刚走到官道之上,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那人夜半驾马却并未举火把,显然是对官道烂熟于心,有十足的自信。
白若松顿下脚步,紧紧盯着那马匹过来的方向,脑子里正千回百转着。那骑马的人却在她不远处勒紧缰绳,纵身下马,缓缓走了过来。
不远处驿站门口的红灯笼微弱的光照在那人高挺的眉骨之上,也照亮了他的眸子。
白若松发现,云琼的眸子并不是纯黑色,而是一种深褐色。
“是将军啊。”白若松长吁一口气。
这是她自打出了驿站的门,第一次真正放松下来。一放松,她便发觉自己僵直的脊背后早就被冷汗湿透,手心也被手指指甲也嵌入,此刻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之感。
云琼也感觉有些紧张和尴尬,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重写了一遍,有一半是新内容,可以看一下,晚点更下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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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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