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感觉今天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二尴尬的一天。
而第一尴尬的,那当然是在皇榜之下被言相带着人撵得满街跑的那一天。
她觉得自己不得不对佘武解释两句,以防止这个社交达人,在一会的赏花宴上,把自己推出去当显眼包。
“其实......”白若松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也给自己做了一点心理建设,才艰难道,“其实吧,我有心上人了......”
佘武摇着扇子的手微妙地一顿,问道:“是你家乡那边的小公子?”
白若松:“呃......不是,是玉京这边的。”
佘武了然道:“是你单相思。”
白若松这就有些不满了,辩驳道:“我们是,两情相悦!”
谁知佘武斩钉截铁道:“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白若松:“?”
白若松:“你是怎么能这么肯定地得出这个结论的?”
佘武斜睨白若松一眼:“你自春闱中榜以后,除去回乡探亲的时间,就当了三个月的刑部司主事。这三个月里,你每日都是刑部司与租赁的小院子两点一线。便是旬休日,也是大中午懒懒散散地出门买些日常用品和食材就回家了,根本没有一刻耽搁在外头,也根本不曾和哪位小公子有所来往。”
白若松目瞪口呆。
佘武对她动向的了解程度,简直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她不可思议道:“你派人跟踪我?”
“我要是派人跟踪你,至于让你躲了我这么长时间吗?”佘武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紧接着略有得意地微微昂起下巴道,“在这玉京之中,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打听不到的小道消息。”
白若其实松十分不理解佘武到底在骄傲什么,这和村口大榕树下坐着藤椅举着蒲扇纳凉,顺便八卦家长里短的大妈有什么区别?
“那你这次失手了。”白若松不得不打击她道,“我说的可都是真。”
佘武“刷”一声收起手中的折扇,两条眉毛挑得高高地,仿佛第一次认识白若松一般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惊讶道:“你和我来真的啊,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几声清脆的掌声打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原来是一位女侍站在楼阁之前,双掌交错着拍了几下。
随着这几下掌声,四周的女侍都动了起来,手捧托盘鱼贯而入,一对一跪坐于每位客人的矮桌前,为她们披茶摆食。
大桓如今宴会的习惯还是一人一食,侍女托盘里头准备的吃食也是小巧而精致的,有金灿灿的金乳酥,切成薄片的光明炙虾,一小碗飘着葱花的鸭花汤饼......
光这么看着,白若松就觉得食指大动,刚刚还没什么感觉得肚子顿时饥肠辘辘,传来一阵阵空泛的绞痛。
佘武是吃惯了这些的,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毕竟摆食的女侍离得太近,她虽然不觉得自己说话需要防着下人,但知道白若松一定不乐意,便还是憋住了将要出口的话语,气闷地跪坐在原地,狠狠扇了几下折扇给自己降火。
就在女侍们给客人们披茶摆食的时候,另有一队披甲侍卫抬着长长的折页屏风入场,摆在了楼阁前面。
白若松为了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食物上转出去,便挪开目光盯着那些侍卫放屏风,随即注意到屏风后头也同样摆着五六张矮桌。
大桓其实风气没有这么不开放,男子不戴帷帽上街也是可以的,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男子喜欢戴着,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别人就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但是,未出阁的男子与女子同席吃饭却是万万不可的,若是嫁了人随妻主一起倒也还好。
白若松其实不是很理解这种观念,而且从前在盛雪城的院子里,他们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吃大锅饭,年幼的几个总是边吃边争抢着肉食,大家都没有这么多男女大防在身上。
越是天子脚下,越是注重这些繁文缛节。
侍卫们将屏风放置完毕以后,言相也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入场了。
她换了件衣服,没穿白若松看见的那件苍青色的缺胯袍,而是穿了一件胭脂红的宽袖交领,脚踩翘头履,腰两侧挂锁片状玉制禁步,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已经入座的众人又纷纷自软垫上起身,躬身对言相行叉手礼。便是已经没有实权的宰相,那也是三朝元老,座下一众纨绔平日里再是眼高于顶,嚣张跋扈,也不敢对着言相有所不恭。
言相倒是个较为随和的人,至少表面上是,微微笑着压着手腕示意大家坐下,口中道:“不必多礼。”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再往白若松的所在地看过一眼,仿佛她当真不认识她一样。
既然言相发话了,大家伙也就坐下了。同时,摆食的女侍们同时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福身退至一侧静立。
言相就坐在那折页屏风前头三步远的位置,透过屏风之间的缝隙,能隐隐约约看见有人在走动,白若松知道那是此次的重点,言相的小嫡孙,选妻主的言小公子。
言相明面上有过一位正夫,两位夫侍,生了两位嫡女,两位庶女,但是最大的那位嫡女中途夭折了,这位小嫡孙便是较小的那位嫡女的正夫所出的最小的嫡子。
言相本人都已经被架空了,子女们当然也没有什么官职在身,这位唯一的嫡女就坐在言相的身旁,以玉冠束发,着广袖大衫,儒雅随和又有一副闲云野鹤的闲适之感。
只是她的身体似乎不大好,两颊微微凹陷,时不时以袖掩面轻咳两声,把她旁边布菜的正夫看得满目担忧。
不过这些和她都没什么关系。
白若松低下头来,执箸夹起一筷子小天酥——这是一道由鹿肉和鸡肉一同炒制的吃食。
鹿肉可不多见呢,特别是在随便吃野味保不准就会进局子的现在,是普通人吃不到的。
就在白若松吃得不亦乐乎的同时,那些抱着施展才华,好得言小公子青烟的小娘子们已经开始各显神通了,有要弹琴吹箫奏曲的,有要提笔挥墨写诗的,还有人不嫌麻烦,非要当场作画描摹院子里头争奇斗艳的群花的。
在言相的示意下,女侍们先是搬来了各式乐器,供小娘子们挑选表演。小娘子们嘴里虽然说着献丑了,但其实技艺高超,配得上如听仙乐耳暂明的夸赞。
言小公子听得开不开心谁也不知道,反正白若松听得挺开心的,甚至不自觉跟着摇头晃脑起来。
那几个奏乐的小娘子们一曲完毕,居然过来拉扯佘武,白若松这才知道原来佘武会舞剑。
佘武推脱不掉,取了一把未曾开刃的短剑,当场表演了一场剑器舞。
舞剑时候的佘武和平日里那种懒懒散散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透露出一种蓬勃的英气,虽不如真正上过战场的云琼那样令人胆寒,但自有一番少年侠气在身上。
在她转动身体,旋转短剑的时候,剑刃在空气中发出有韵律的嗡鸣之声,配合一旁激昂的音乐,令人热血沸腾。
一舞毕,掌声雷动,就连言相都暗暗点头,看起来很满意佘武的样子。
佘武接了女侍递过来的锦帕,一边擦拭着额上汗珠,一边往回走,看见白若松震惊的表情,她露出一个灿烂而又得意的笑容。
她落座后,在白若松耳边悄声道:“是不是被我迷倒了?”
白若松给了她一个白眼。
佘武摇头道:“可惜了,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我喜欢有啥用,又不是我选妻主。”
说着白若松从自己的酒壶里头倒了一杯梨花酿,刚想浅尝一口,被佘武一把夺了过去。
“你疯啦!你这酒量敢在这里喝?”佘武瞪她,“万一撒酒疯,我跟你说,不到明日,御史台弹劾你的折子就能跟雪片一样飞进御书房!”
白若松知道佘武说得是事实,期期艾艾地盯了那壶散发着淡雅香气的梨花酿许久,终于还是端起了自己的茶盏。
真是要命,真的需要练练酒量了,万一以后被灌醉胡言乱语起来可如何是好?她心里头不能说的秘密可太多了,哪一件都是杀头的大罪。
擅长奏乐的人算是圆满离场了,紧接着是擅长吟诗作对的上前展示自己。
女侍们端来了一张案几,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言相开口以“花”为题,那几个小娘子们纷纷围着两旁的锦簇花团踱步,寻找着灵感。
白若松想起曹植七步成诗的典故,倒是有些好奇这些人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这么有才华的。
佘武见她从刚刚开始头一回丢下手中的玉箸,不再埋头猛吃,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宴会上,笑道:“你这是也想去作诗?”
白若松吓一跳,赶忙道:“别乱说话,我可没有,我不会作诗!”
佘武才不信这鬼话,撇嘴道:“你可是今科探花娘子,圣人钦点的,你跟我说你不会作诗?”
白若松:“科举又不考作诗!”
佘武面色古怪。
科举确实不考作诗,但她真的没听说过哪科前三甲里头有不会作诗的人。虽然她不再反驳,但心里头还是觉得白若松只是因为不想出头罢了。
几个娘子里头,最快的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最慢的也只是小一刻钟,就纷纷前往案几提笔挥毫,写下了自己的诗句。
女侍等娘子们都书写完毕,拢在一起,交给了言相评判。
言相和她左右两边的三位女儿都看过了,商量片刻以后,读出了一篇她们觉得出类拔萃的,最后再由众位娘子一道,选出了头筹。
这位头筹,正是左谏议大夫家的姜娘子,白若松认出了她,正是那日她去见佘武的时候,看起来与佘武颇为亲近,对她又有莫名敌意的,穿着雪青色织锦胡服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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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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